未几,他已经端了温水折返,她只好撑着“沉重”的身子坐了起来,从他手中接过杯子。

她也真是渴极了,咕嘟咕嘟地往下咽,喝完水,又自然地把空杯子递给了他。

他随手将杯子搁下,又钻进帐幔。

她还维持着坐姿,见他头顶的乌纱帽还未摘,心想着自己也要尽点“妻子”的责任。

她咬咬下唇道,“我替你宽衣吧。”

见他没有反对,于是抬起微颤的双臂,先是取下他的乌纱帽放在脚边,接着又凑近了些,双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

她的力道虽轻,却也带出了细微的痒意,勾得胸腹薄·欲的火渐旺。

他不自然地支起一只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道,“你身子不适,还是先躺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她抿抿唇,复躺了下来,余光见他别过了身子,窸窸窣窣地褪去外头的官袍,里面着了一身雪白的道袍,她只瞥了一眼便羞赧地撇开了头。

再度躺下时,各自的身子好像不自觉拉近了些,她只感到右手边些许压迫感,一切都是陌生的体验。

目前为止,也还算得上融洽。

“睡不着吗?还很痛?”见她睁着大眼睛,懵懵地盯着头顶的帐子发呆,他不禁问道。

“有一点……”她作势捂了捂肚子,“不要紧,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他狐疑地盯着她平躺的小腹道。

她默了一会,终于小声地问出心中所想,“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离开青源,听说建京繁荣,到底是怎样的一副盛景呢……”

他沉吟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②。”

她闻眼转过眸来,漆黑的瞳仁里有雪亮的光,承载着她的向往和希冀。

他笑了笑,“下回带你去逛逛。”

她长睫颤了颤,明知道不应该,犹豫过后还是感性占据了上风,遂点头道好。

很显然,她的回应让他心情大好,她看到他眼尾的笑意加深,像含了一缕春风,不凉不燥地侵入她毛孔里,也熨软了她的心。

她没想到讨好他的欢心竟然这般轻易。

帐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他又壮起胆子翻身面对着她,睇着她局促的睡姿和额头冒出的薄汗,忽地抬袖轻揩她的额角,似笑非笑道,“不热嚒?”

满袖的迦南香待着一缕清风扑鼻而来,严严实实地网住了她,令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缩着脖子警惕地看着他。

他倒也没再动作,只是收回了手道,“当心捂出了痱子。”

她将领口拨开了些许,余光见他已转过身去,动作才大了起来,迅速褪下翟衣叠整齐,再搁在床上置物的架子上,里层穿的是天青的素纱长袄和织金马面,料子轻盈,微微透出银红的主腰。

不能再往下脱了,她躺下去,拉高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妤娘。”

他没有转身,声听却传了过来。

她还是不习惯这称呼,愣了一瞬才她才结巴道,“您说。”

“我知道你还不习惯我这个丈夫,不过我们既然成了夫妻,总要慢慢了解,”他说完一顿,为了主动拉近距离,他吐露了不久前去过青源的事,“其实我见过你,就在花朝节那日。”

她脑里嗡嗡的,原来他见过妤娘。

怪不得他会对她这般体贴。

她的心轻皱了一下,很快又敛为平静。

妤娘是何等蕙质兰心的人?与她比较,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她很快便接了腔,“是吗……我倒没什么印象了。”

“我没靠近,你当然对我没印象,”他似乎笑了一下,畅想起那日所见之景来,“那日在宜园,我见到你和小姐妹们坐在桃树的石桌底下喝酒,你当时作了一首七言绝句,让我印象颇深。”

她头皮发紧,只模棱两可道,“不过是随口一说,让你见笑了。”

“哪里,”他又辗转过来,凝着她的脸,便将那首诗吟了出来,“春芳新雨叠翠微,小园初霁醉琼筵,白日笙歌方外去,自谓心田有丹丘。”

她迎着他幽深的眼神,心头涌上一丝暖流。

只是遥遥一见,便能记住她吟的诗,大概没有谁会无动于衷,即便他看着她的脸,心里念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并不失落,毕竟败给妤娘实属平常,她又何须自苦?

她只以袖掩面,转移重点道,“不过是排遣时间作的拙作,你竟记了那么久,还要当我的面念出来,真要羞煞我也……”

“娘子自谦了,我倒觉得这诗应时应景,不落俗套,特别是后两句,更是妙极!”

他的头靠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声听也低低的,在她头顶汇成共鸣。

这一晚,她被迫和他讨论了许久的诗,她警惕心神,沉着应对,把平生所学都榨得一滴不剩。

聊到最后也困了,脑子懵懵的,舌头也打结,连她前些年作的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也吟了出来,他是怎么想的呢,她也没有多大印象了。

只记得她阖上眼皮时,他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浅笑。

翌日,天还未亮她便醒了,一扭头,脖子上的筋便被扯动了,扯得她半边脑袋又灼又麻。

她缓缓支起身子,刚坐起身的时候他也便醒了过来。

他一向睡眠浅,耳边察觉到窸窣的轻响便睁开了眼,见她歪着脑袋而坐,青丝如云垂在胸前,仿佛能闻到发梢传来淡雅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