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1 / 1)

群青从第一个女冠开始亲自教授。天青色的纬线缠绕在云梭上,群青手持云梭,按照垫着的图纸,在经线上跳跃钩织,如同拨奏古筝。完成一排的勾织,便用木刷把纬线压紧至底部,如此反复。

女冠们纷纷挑出长长的丝线,绕在云梭上。

无数张古筝完成了稚拙空灵的演奏。

群青在织机间行走,披帛逶迤在地。她看着日复一日间,各个织机上木刷归线越来越快,云梭缠绕得越来越快,绣面上的图案自下而上,渐现雏形。

宝姝得到消息,已是七日后。

这日天降微雨,孟良娣的轿辇停在白马观外,宝姝下了轿辇,快步跨进门槛,便被这四十女冠在织机前忙碌的情景惊住了。

她慢慢地走到一架织机前,讶异地看见那一尺见方的绣布上织出了半朵芙蓉,每一片花叶轮廓立体,用的是普通的银线,图案散发着饱满的辉光。

另一架织机上正在织的是水仙。

宝姝一把抽出垫纸,纸上临摹的是宫廷画师的万花图。若要尚服局工艺精湛的绣娘做双面绣,需要三个月。可眼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根本未曾经受过女红训练的……女冠子,只要小心地勾穿云梭,推动木刷,便能把绣样编织出来。

双面绣需要有经验的熟手,即便是相互教授,也需要时间。宝姝盯着那绣出的图案,只觉体内忽冷忽热,竟生出恐惧之意。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暹罗扑蝶”的扇面,也许那扇面上的确不是双面绣,而是眼前织机上不曾见过的绣法。

“是谁让你们在此刺绣的?”宝姝问。

太子良娣亲临,女冠们纷纷放下云梭,向宝姝行礼。道师说:“织机是尚服局群补衣送来的,刺绣之法,亦是群补衣倾囊相授。”

“荒唐!宫中寺观,皆隶属太史局,由圣人亲掌。她区区四品女官,竟敢调动圣人的人帮她做事。你们成日刺绣,那谁来祝祷。”

“祝祷之事,小女冠们没有耽搁。”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再说群补衣,她拿着凤印呢。”

燕王妃自身难保,竟连凤印都给她了?宝姝一时哽住,脸气得发白。

孟良娣勃然大怒,女冠们不由担忧起来:“良娣若不准许我们碰朝贡,那、那群补衣此前答应的酬金和旬假还作数吗?”

宝姝在织机间转了两圈,想到双面绣,一时无法完成,咬住了唇。再转过身时,神色已经如常:“你们既已绣到一半,岂有半途而废之理?继续绣吧,先前允诺给你们的,自然也会兑现。只是太子殿下此前下旨把朝贡之事交给本宫,你们日后听本宫的吩咐。”

这日群青收了伞过来,便见通身锦绣的宝姝,带着奉衣宫女和几个内侍站在观中。

群青心中一沉,却见女冠们还在正常赶织,只是她们低着头。

宝姝道:“这批绣样是本宫负责,自然要来盯着进度。”

群青陡然抬眼:“你说什么?”

宝姝的神情越发愉悦,对身边内侍道:“还不给给群司灯宣旨?”

那内侍道:“传太子殿下手谕:正四品补衣群青,即日起平调至尚寝局,任尚寝局正四品司灯。”

未及他念完,群青拿来自看,看到“司灯”二字,只觉荒谬。

虽然她知道对李玹重权势,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枚可以挪动的棋子,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感到寒风扑面,冷雨浸骨。

群青望向宝姝:“有些事我正愁不知如何收尾。从我手上抢的东西,望你接得住。”

她的瞳仁漆黑,看看那些织机,微带笑意,令宝姝生出森寒之意。

“我就是要抢你的,怎么了。你从我手上抢走的还少吗?我的阿兄,殿下,朱尚衣,在六尚的本该是我……”

群青撑了伞回去。好在她努力升任,不过是为了做绯衣使换回阿娘,至于在尚服局还是尚寝局,其实没有关系。

宝姝叫道:“你说那句话是何含义?”

见群青不回头,宝姝不免心乱,疑心织机遗存了什么问题,吩咐奉衣宫女道:“去尚服局调两个十年以上的绣娘过来。”

奉衣宫女却带来了更紧急的消息:“孟良娣,燕王妃今晚恐要发动了!”

宝姝头上鎏金的步摇轻晃,神色也变得紧绷起来:“这样好的时机若不抓住,如何对得起殿下和阿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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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是从尚寝局混乱的账目中被狷素唤回去的。

萧云如自傍晚开始腹痛,直至午夜还未生下。通明的灯火照着内侍和宫女们不安的脸。

燕王妃的奉衣宫女翠羽在门口迎接:“青娘子回来了。”

翠羽眼圈微红,通身颤抖,说了殿内的情况。她忽然小声道:“青娘子,您可听见外面的风言风语?”

群青边走边问:“什么风言风语?”

“前些日子,宫中宫女口耳相传,说太史局算出咱们燕王府的小世子命格不详,是因为燕王杀戮太过,王妃、王妃在闺中时,妇德不检……”话未说完,翠羽便气得啜泣起来。

“妇德不检?”群青的脚步一顿,如此恶毒的流言,有几分诡异,众人皆知萧云如乃世家贵女,向来德行兼备,难道炮制流言的人不觉离谱吗?

此人偏挑此时放出流言,却好像是有备而来。

此时殿内一声尖叫:“王妃昏过去了!”

翠羽忙道:“王妃不让娘子进去。”

挣脱翠羽阻拦,群青进了产房,与端着血水的两个产婆错身而过,听见产婆抱怨:“母体孱弱至此,没有力气,再这样就危险了。”

群青看见了萧云如惨白的脸,纵然习惯了鲜血,鼻端浓郁的血气,还是令群青腿发软,手心冒汗。

“王妃。”她轻轻叫醒了萧云如,“不要害怕,先不要睡,我叫师父给你施针。”

萧云如涣散的眸子落在群青脸上,稍显动容,她嘴唇翕动,似想说什么。

“不能施针!王妃现在气力尽失,一针下去恐怕要气血倒逆,不知哪里来的野郎中,想要谋害王妃。”群青侧眼一看,徐医官已被捆在柱上,却还嘶声道,“王妃相信下官,下官才是宫里的医官,王妃,别害了自己性命。”

李郎中一针下去,萧云如眉头蹙紧,冷汗之流。徐医官顿时喊叫得更厉害,整个帐内都充满了恐慌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