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群青脱下湿裙,强忍着瘙痒,手伸到衣襟里一抽,拽下一小条棉布,放在柜子上,手臂上的红疹慢慢消退。

棉布由两层缝制在一起,正面为棉,反面沾满了碾碎的春藤籽汁液,平时缝在袖中,必要时翻转过来在手臂上搓一搓,就可以使自己迅速长满风疹块。

今日选宫婢的两位贵主,一位是太子良娣郑知意,一位便是宝安公主。群青若跟着章娘子去了鸾仪阁,马上便会被杨芙选到身边,相依为命、抱头痛哭。

群青暂时不能看见杨芙。

她怕一看见那张脸,会控制不住情绪质问对方,露了马脚,只好出此下策。

何况,脑子混乱一片,需要些时间整理思路。

群青慢慢地换好干衣,随即卷起袖子,将手探入水缸中,捞出藏在缸底的漆黑匣子。

匣中的瓶瓶罐罐,都是她从空无一人的家里带出的药品与毒丸,还有一只刺绣香囊。香囊上绣羊头,羊角上挂了四只细铃。

群青属羊,小时候,朱英给她缝制了这个小玩意逗她玩耍。香囊实在地捏在手心,晃一晃,发出熟悉的轻响,她才确定:她真的回到了圣临元年。

这一年,宸明帝李沣篡位登基,定国号为大宸。原本的楚国昭太子,则不敌李家大军的攻势,一路逃到淮安,在随行旧部和大臣的帮助下,占据南方九州,另建“南楚国”,与大宸南北对峙。

这一年,新朝刚立,事情繁多,宸明帝的长子和第三子太子和燕王忙于政事,尚未开始手足相残。

杨芙还没嫁给太子。

她还是一个入宫不久的小细作,尚未潜伏在杨芙身边。

这一年,南楚的昭太子动用了所有留在长安的细作,不遗余力地给大宸制造破坏,怀抱着有朝一日灭宸复国,杀回长安的美梦。

想到此处,群青屏住呼吸,打开香囊,把内藏的“相思引”毒丸取出来封在匣内,又忙将空空的香囊贴身佩戴。

上一世,她锋刃向外,为了扶不起的昭太子与宝安公主付出了全部,结果当然是不值得。她没能找到阿娘的踪迹,直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有多悔恨遗憾。

有机会重活一世,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阿娘,为自己而活着。

匣底是一册手札。

待看清是记录陆华亭的手札,群青登时将它投入火盆中。

火一下子跃起,吞噬着纸页,橘色的光,照亮着她发烫的面颊。

群青抱膝坐在地上,仿佛又感受到伤口处的幻痛,脑海中浮现出与陆华亭那段惊心动魄的交锋,鬓边奇异地沁出热汗来。

奇怪的是,经历了宝安公主的背叛,原本对陆华亭多年入骨的恨意,反倒随着立场的崩塌,慢慢如云烟而散。

他不过是尽了他身为谋臣的本分。

但此人也确实是世所罕见的难缠和可怕。

既不复国了,此生不要招惹这个人。躲着他走,人生便少了大半危险与折磨。

打定了主意,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

群青拿起伤药,又从篾框下取出钥匙,扭开北库门,小心地钻进北仓库内。

群青会点数,能不用纸笔便将绸缎的数量记清,颇得章娘子宠信,被指派看管北仓库。她的阁子本是北仓库库管的住所,正因如此,有了独住一间的机会。

群青在堆好的布匹之间弯腰行走,走到一处,搬开靛蓝色布匹,在地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四下,随后吃力地挪开暗砖。

那下面,趴着一个着浅青官服、衣襟染血的男人。

第6章 一定要面见陆长史。

男人听到声响,马上动弹起来。

“抱歉,今日耽搁了一下。”群青将他拖到了矮窗边,把窗户打开条缝。她知道藏在这狭小黑暗的地方,对寻常人来说也是件难熬的事。

“我要冒犯了。”

“……某也没等很久。”男人沙哑地回道,因感觉到后摆被她撩起,立马闭上嘴,耳廓通红。

刚刚及冠的宫学博士苏润,说话还带着几分南方乡音。换药时布帛粘连伤口,他痛得得咬紧牙关,却没有发出声音。

群青只顾查看伤口。说实话,打成这样,血肉模糊的一片,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何况她还分神留意着门外的声响,便更无其他的心思了。

苏润后脊最深的伤口已止住血,没有感染,群青撒上药粉,将他的臀和背用干净的布裹缠起来。这几日换药次数逐渐减少,再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不会再危及生命。

管到这里,应该够了。

群青想。

她的医术本来就浅,不能治好,只能保证不死,就像她给自己处理伤口一样。

苏润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她不说话,脸越来越热,打破这份寂静:“那个,娘子,那些人……有没有去某的阁子内,看我死没死?”

毕竟是三年前人与事,群青想了半天,才寻回几分记忆:“有。有人每日来送饭。我在你的阁子内放了泔水,她们嫌弃气味重,便没有进屋,应该没人发现你不在。”

“多谢。”苏润很轻地说,又暗暗冷笑,“那些人只怕以为,过两天就可以给某收尸了。”

他艰难地扭头。因伤在腰臀,只好趴着,不能看清群青的相貌,只能感觉她的气息和温度。今日她的头发竟然散着,丝丝缕缕地垂下来。

群青将药滴在碗里化开,喂给他,苏润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柳条一般的丝缕便不住地触碰到他的脸颊。

只听群青说:“喝完这个,你走吧。”

苏润呛住。

“此药是行军打仗所用伤药,服下后能让你暂时感觉不到痛。午时宫道无人,你自己走回你该去的地方,之后我们便分别吧。”群青望着他,尽量不带感情地说,“前天给你换药,被茴香听见了,今天是她,下次便是我。你留在此处是麻烦,会连累我。”

那叫茴香的宫女已经被拖回掖庭,哭嚎求饶声断断续续地穿进两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