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千摆摆手说:“我倒盼着她会。”

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才十岁,从来就不怎么会活泼,他对这个学生尽心尽力,有一种长辈的关怀,也操心说:“太安静也不好。”

赵秀云这些年都释然了,已经接受苗苗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像小时候千方百计想让她动起来,更何况大姑娘,本来就是会文静些,她只笑笑说:“天性如此,大概改不了。”

赵千说起来其实是羡慕的,想起自家孙子,盼着这个天性给他倒是好得很,不过几句闲话转到正题上说:“暑假我在杭州有个画展,到时候带苗苗去,各地的朋友们也都会来,是个交流的好机会,她也有两幅,能叫大家评点一下。”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国画大师,且不说他的朋友们都得是什么级别,就提他老人家的画展,苗苗也有幸能出两幅画,就够她在业内跨一大步的。

家里花这么多钱,孩子有天分,说没指望她在画画上出头是不可能的,赵秀云心下感激,说:“那可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赵千倒是开玩笑说:“没白收你们这几千块学费吧?”

就这四年学费,都够在沪市买栋楼了。

可这样的大师,外面多少人想上他的课,要不是苗苗有天赋,只怕捧着十倍的钱都不肯教。

不舍得的人,当然会觉得是吃亏,但赵秀云夫妇对孩子,从来就没有舍不得三个字,掏得心疼也甘之如饴。

她笑着说:“要不是我们出不起,赵老师的课是千金都值得。”

这话说得,听得人舒服。

赵千就喜欢这家子人不怕俗气,他卖画向来明码标价,看不上他的人以此为攻击点,觉得艺术无价。

真是荒唐,世上样样就是有价的,艺术家不用吃喝拉撒是怎么着?凭什么就得穷困潦倒,住破房子吃糠咽菜。

呸,那是挣不着钱才这样。

他赵千就要做富贵人,谁也管不着,因此觉得晚年收的这个小弟子是格外合心意。

苗苗看样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大小姐,实则一脑门柴米油盐,心里老是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靠画画挣钱,她是喜欢这件事不假,可盼着有回报也不过分吧?

她知道能参加画展,觉得对自己也是一种巨大的肯定,毕竟老师在画画上也是诸多挑剔,但同时也很期待,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一个人买下自己的画。

回家路上她跟父母讲自己的心里话,一派坦然样。

赵秀云也觉得很奇怪,按说不缺吃喝长大的孩子心里应该没计算,但家里这两个,真是满脑子生计,不知道以为谁苛待过她们,真是想不通为什么。

赵秀云觉得兴许是遗传父母,毕竟他们夫妻操心得多的也就这些,不过绝不会愿意把压力转给孩子,只道:“你才十四,纵观历史,有几个人就能出名?”

死后出名的倒是比比皆是,不过这种不吉利的念头,她想想都要“呸呸”两声。

苗苗觉得这话也挺有道理的,毕竟年轻也是她的资本之一,只是人总会有幻想,觉得自己就该“一炮而红”,小丫头难得有些不自信说:“兴许别人也不喜欢。”

她学画以来,溢美之词不知道有多少,没飘得不知道东南西北都是因为定力好,这会又害怕大家说的都不是实话。

赵老师的场合,赵老师亲自带在身边的小徒弟,谁看了都只有夸的份。

不过赵秀云没跟孩子说这些,怕她以为自己就是不够好,只是沾光而已,说:“不够好的话赵老师也不会放你出去丢人。”

说是点评,多半也有炫耀的意思,人到这个年纪,自身已经立于高峰,只看后继有没有人。他赵千子孙虽然都不会画,但有徒弟也是顶好的,可不得拉出来让大家看看。

别的不说,赵秀云猜这些是准准的,苗苗也没有姐姐那样精于世故,挺好糊弄的,听妈妈这样说,那点忧愁又抛之脑后,说:“确实,老师也说我画得可好了。”

她也有骄傲的资本。

论自信,姐妹俩真是一脉相承,这昂着脑袋甩辫子的样子更是,赵秀云看了可爱,只觉得这两个孩子相似之处还挺多的,越大还越像。

她当然不会打击女儿,一个劲夸着,方海静静听,时不时附和两句,一家三口慢慢回到家。

279. 影响 第二更

一九八五年, 五月二十三日,首都发出《关于禁止领导干部的子女、配偶经商的决定》, 指出凡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的的子女、配偶,一律不准经商。

消息一出,举报成风。

自知青大规模回城至今六七年,第一批吃螃蟹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关系,不然以当时的风气,谁敢冒这样的危险。

赵秀云里里外外打听,觉得政策好像又收紧不少, 很是为孩子担忧――总觉得是他们拖累子女。

禾儿收到父母的信以后倒没什么大反应,只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毕竟凡是规定,多多少少都有空子钻,她又不是那些利用父母职权倒买倒卖, 侵吞国有资产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害怕的。

孩子胸有成足,赵秀云夫妇是全然放心不下,静观事态发展, 觉得还是有一些比较疏漏的地方,《决定》一来是针对机关干部家庭,二来是经济部门工作的家庭,三是各大型国有厂干部家庭, 对方海这样的公安学校副校长的, 监督力度没有那样大,毕竟他平常是教书育人为主。

而赵秀云的级别又还不到,对孩子的影响不是很大,就是今后需要避嫌, 理论上两者之间最好不要有什么业务交叉,不过她自觉在电视台也待不了多久,大不了到时候辞职不干。

当然,这条新规定对她也是有影响的,方海觉得真是一个人,打乱全家规划,有时候自己都叹气,一下子对自己的工作产生新的想法。

赵秀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他说:“又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没办法的。”

谁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方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道:“再看看吧。”

反正禾儿也要明年才毕业。

不过禾儿的事可以不急,小麦大米姐弟却到毕业回沪市的时候。

他们俩买下的是方家泰康里的旧房子,之前一直在出租,赵秀云帮他们收回来之后,找人又重新打扫过,把家具什么的都添置好,到日子去车站接人。

小麦虽然写信来说“不用接”,但料想赵阿姨也是一定会来接的,出站的时候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我们没多少东西,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说是没多少,大米连打招呼的手都没有,毕竟在广州上四年学,行李肯定不能少。

方海帮他拿一半,说:“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