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衡抬眼深深地注视面前的人, 眼眸盛着难辨的情绪, 声音也低:“你自己尝尝。”
章乔还以为秦翊衡觉得不好吃,赶紧也刮点奶油,伸出舌头舔了舔, 眼睛不由弯了起来。
“味道不错啊, 用的动物奶油, 奶味足又不是很甜, 街边小店有这水平很难得。”
秦翊衡记得章乔以前在蛋糕店工作,轻嗯一声,他尝不出区别,给不出专业评价,只觉得方才那一口丝丝滑滑,一直从舌尖润到心田。
他又小心地刮下侧边一点奶油,努力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明明看章乔和宋煜一起上了车。
章乔的确上了车,车开出两个路口,他忽然叫司机停车,对宋煜说让他先走,而后裹紧外套打开车门,往街边一家亮着灯的蛋糕房跑去。
夜深了,又下起雪,蛋糕房预备打烊。当天的糕点已经出售一空,需要提前预订的生日蛋糕自然没有,连能替代的三角切块都卖光了。章乔只得出来,左右看看,往稍繁华的街道继续走。
呼出的气体在半空凝成白雾,章乔又跑两条街,终于在街角一家小店的冰柜里,找到了一块当天做好还没卖出去的奶油蛋糕。
章乔问能不能在蛋糕表面写字,老板道恐怕不行,因为蛋糕师傅已经下班了。章乔微笑道:“给我工具,我自己来写。”
老板拿来裱花袋,章乔就地取材融化一块巧克力,弯腰在雪白的奶油表面写下“生日快乐”,随后在老板震惊的目光中麻利地包好蛋糕,拎起就往医院的方向跑。
“这字是你写的?”秦翊衡定定地看那四个字,不知道还有多少惊喜在等他。
“是啊。”章乔也凑过去,勾头从正面看,又从侧面看。
虽然在蛋糕店打工,但他没正经学过手艺,天天看师傅们做,自己尝试还是头一次。
现在回想,好像写字的时候心跳有些快,手也跟着发抖。
章乔没告诉秦翊衡这是他第一次写这几个字,清清嗓子说:“蛋糕呢小了点,字呢也丑了点,你将就将就吧。”
不将就。
秦翊衡心想,怎么会是将就。
他又从侧面刮下一点奶油,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山珍海味尝遍,都比不上舌尖这一点滋味,让他想无限延长。
秦翊衡继而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今天是……”
十二点过,应该说是昨天了。
“是你生日?”章乔道,“宋煜说的。”
秦翊衡想也是。
章乔侧身靠在窗台上,歪头打量秦翊衡,似笑非笑道:“他还说你以前叫冬至。”
“嗯。”秦翊衡没否认,“我现在的名字是后来取的。”
“我还说呢,小满和你姐姐的名字都是节气,怎么就你不是。”章乔恍然大悟,一笑,浅浅的酒窝便露了出来,“原来你也是,原来你叫冬至。”
许久没听人这么叫他,秦翊衡耳廓发烫,幸好光线昏暗,章乔又夜盲,看不出来。
他看一眼病床上的秦小满,确认秦小满还睡着,才收回视线,缓缓道:“这是我们家的传统,因为我母亲很喜欢研究节气……”
秦明玥酷爱传统节气,惊蛰要吃梨,寒露要喝菊花酒,给他们姐弟取名也依照此。秦谷雨是在谷雨前两天出生,所以取名谷雨。而秦翊衡则恰好是冬至当天出生,自然叫冬至。
章乔头一次听说这样取名,饶有兴致问:“那小满呢?”
秦翊衡想起什么,眸光微动,柔声说道:“小满是小满过后出生的,但也算挨着,我姐就学我妈给他起名叫小满。”
这是秦谷雨对秦明玥习惯的延续,也是对母亲的一种怀念。
一顿,秦翊衡又说:“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章乔好奇。
秦翊衡回忆秦谷雨原话:“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想求圆满不容易,那求一个小小的圆满总不过分吧。”
章乔想起秦翊衡办公室里那一排迪士尼手办,办公桌上那一张秦谷雨的正装照片,还有老邱口中所说在车祸中保护自己的孩子……
他试图勾勒秦谷雨完整的形象美丽自信,聪明智慧,勇敢无畏。
“你姐姐是个很特别的人。”
秦翊衡是遗腹子,父亲那边没什么亲戚。秦明玥去世后,秦昭礼就做主要给他和秦谷雨改名换姓,一向听话的秦谷雨坚决不服从,甚至不惜触怒秦昭礼,后者扬言要把他们赶出家门。
秦昭礼的震怒叫年幼的秦翊衡感到害怕,当秦昭礼再一次“询问”他的意见时,他同意了,气得秦谷雨半个月没跟他说话。
妥协的结果就是他换姓改名,而秦谷雨只改了姓。
往事如烟,秦翊衡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我没她勇敢。”
“别这么说。”章乔轻声道,“我猜小满能保留名字,肯定是你努力的结果。”
秦翊衡一怔。
章乔说的没错,秦谷雨夫妻车祸去世后,秦昭礼也想给秦小满改名换姓,秦翊衡坚持之下才只改了姓,保留了小满这个名字。
秦昭礼很不满,但秦翊衡没再妥协,他想,这会是秦谷雨想看到的结果。
门外响起医护人员的脚步,转瞬又远去,秦小满还在床上睡着,病房昏暗安静,他们二人站在窗台边分食一小块蛋糕。
窗外的雪还在下,雪光映出秦翊衡轮廓分明的侧脸,挺鼻薄唇,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涌动的情绪。
章乔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凑近,想将秦翊衡看得更清楚。
他一动,秦翊衡也被惊动似的,抬眼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