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每天照旧来送饭,来接人。

忽地就发现,林晚沅和姥爷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姥爷不再用那种挑剔的眼光看林晚沅了,偶尔还会主动开口,指点她两句修复上的诀窍。

而林晚沅,对萧文博也多了一份晚辈的亲近。

顾凛看不懂那些瓶瓶罐罐和纸片子上的门道,他只知道媳妇儿好像又厉害了些,脸上的笑意也比从前多了些。

他便觉得很高兴。

萧文博要回燕京的前一晚,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吃了顿饭。

顾安已经会坐了,被安置在林晚沅身边特地加高的小凳子上,手里抓着个拨浪鼓,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咿咿呀呀地叫唤。

桌上的菜很简单,酸菜炖粉条,炒白菜,还有一盘顾凛特地从炊事班要来的酱牛肉。

饭桌上,萧文博破天荒地,主动给顾凛夹了一筷子牛肉。

顾凛受宠若惊,拿着筷子,愣在那儿,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文博看着顾长风,嘴里慢悠悠地开了腔:“你这孙子,除了会开枪打仗,旁的什么都不懂。以后,还得晚沅多费心。”

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托付。

顾长风听了,竟也没反驳,哼了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用你废话。”

顾凛看看碗里的牛肉,又看看身边的林晚沅,脸莫名其妙地就红了。

林晚沅垂着头,用勺子给顾安喂米糊,唇角弯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辆军用吉普车就等在了院门口。

天气更冷了些,林晚沅给顾安裹得像个小粽子,一家人送萧文博到门口。

临上车前,萧文博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梨花木盒子,递到林晚沅面前。

盒子瞧着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被摩挲得圆润光滑。

“我一个搞学问的,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这老物件留在我手里也是蒙尘,糟蹋东西。”萧文博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嫌弃,“你拿去用吧。”

林晚沅有些犹豫。

顾凛站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伸手接过。

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她打开搭扣,淡淡的油蜡味就飘了出来。

红色的绒布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套修复工具。

镊子,挑针,刮刀,骨刀,毛刷……是萧文博那套从不离身的德国工具。

这几乎是他视若生命的半生家当。

“姥爷,这太贵重了……”林晚沅想把盒子还回去。

“再贵重的东西,也要在会用的人手里,才算东西。”

萧文博摆了摆手,“行了,别磨叽了,再磨叽就赶不上火车了。”

明明是个文人雅士,这会儿偏偏学上顾长风那套不耐烦的臭脾气。

可林晚沅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顾凛替她将盒子合上,稳稳地托在手里,“姥爷给的,你就收着。”

顾长风在一旁看得直点头,嘴里嘟囔:“酸秀才就是穷讲究,送个东西都磨磨唧唧的。”

萧文博懒得理他,转身就上了车。

顾凛想了想,对司机说了句什么,然后拉开车门,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我送您去车站。”

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车窗外的白桦林飞速向后退去。

车厢里很安静。

萧文博一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林晚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声音混在车子的颠簸里,有些飘忽。

“你父亲,林德海,是个真正的痴人。”

林晚沅侧头看向他,萧文博还是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萧索。

“也不知道他跟没跟你提过,当年在燕京,我跟他吵得差点掀了桌子。”

萧文博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

“他骂我食古不化,我骂他异想天开。吵完了架,他又托人给我送来一份拓片,证明我对了,是他错了。”

“他不是来道歉的,他是来分享他找到的真相的。为了学问,他不在乎自己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