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沅心里暗叫不妙。
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信中措辞文雅客气,先是问候了顾凛和新添的重孙,又说他近期受军区邀请,会来部队进行一次学术访问,顺道看看外孙。
信的末尾,话锋一转。
“听闻小女雅兰提及,孙媳于古籍修复一道颇有心得,技艺精湛。老朽不才,对此也略有涉猎,届时,希望能与孙媳当面切磋讨教一二。”
许亮察觉气氛不对,送信的任务一完成,脚底抹油溜了。
顾凛一把将信纸从林晚沅手里抽走,两三眼扫完,俊脸瞬间沉了下来,“他不用来。”
林晚沅没接话,伸手把信纸从他手里抽出来,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里。
“走吧,外面冷,爷爷该等急了。”
顾老爷子正坐在桌边,拿着个小刷子,仔细地刷着一个核桃上的纹路。
婴儿床被挪到他脚边,顾安趴在里面,摇晃着小脑袋看太爷爷鼓捣那玩意儿。
“什么信?许亮那小子,嗓门跟安了喇叭似的,半个院子都听见了。”顾长风问。
林晚沅把信递过去。
顾长风放下核桃,戴上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把信看了一遍。看完,把信纸往桌上一扔,哼了一声。
“你妈这是自己斗不过,就搬救兵。那个酸秀才,几十年了还是这副装模作样的德性。”
顾凛在旁边叹气,捏着眉心说:“姥爷一向对家事不关心,我妈倒是会找话题。”
言下之意,是萧雅兰为了给林晚沅下马威,连从不掺和家事的老父亲都请了出来。
林晚沅倒是觉得无所谓。
“姥爷要来是好事。他想看看外孙和重孙,人之常情。我们做晚辈的,没有把长辈往外推的道理。”
顾凛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从小就和这位之乎者也的姥爷说不到一起去,关系算不上亲近。
林晚沅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笑盈盈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来解决。你信我吗?”
顾凛呼吸一滞。
笑了。
晚沅冲他笑了。
胡乱点了两下头,耳根又不争气地烧了起来。
顾长风瞥见这一幕,拿起桌上的核桃继续刷,嘴角撇了撇,没再多言。
……
日子照旧过,张政委给她腾的这间屋子确实好用,窗户大,光线足,正适合做这些精细活。
林晚沅第一批开始修复的,是独立营老营长的一些私人物品,大多是日记和信件。
有写给家里的,有想传回部队的。
字里行间都是一个丈夫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战事的忧虑。
林晚沅一封封地看下去,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家书。
纸张受潮,有些晕染严重,修复工作进行得很慢。
正仔仔细细辨认着,林晚沅的目光落在信纸末尾的一行字上。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的人当时心绪不宁。
“……此战凶险,非同以往。我部出了内鬼,布防图恐已泄露,数名好同志因此牺牲。若我回不来,望你告知组织,彻查此獠。此恨无穷。”
林晚沅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拿着镊子,又把那句话反复看了两遍。
此恨无穷。
按张政委说的,老营长在写完这封信不久后就牺牲了,而等幸存的小队回去后,老营长的家人也早已不在人世。
这些信件没人拆开过,都跟着他一同被尘封。
林晚沅思索了一下,把这封信单独抽出来,用一张吸墨纸隔开,郑重地放进一个空铁盒里。
初雪是在一个星期后落下的。
细碎的雪粒子混在北风里,把整个营区都打上了一层白霜,天也变得格外冷。
吉普车在午后停在了家属院的门口。
张卫国先从副驾驶下来,快步绕到后座,拉开车门,伸手扶了一位老人下车。
老人看上去和顾长风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染了风霜,但精神矍铄,自有一股学者的清傲。
顾长风早就得了消息,正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