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再然后,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吐字越来越含混,趴在双臂合上眼皮睡着了。

虞清梧喊人进来伺候他就寝,自己踩着茫茫夜色离开。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虞清梧走在驿馆楼梯上,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盯着自己。

可她几度转身回头,却都没有察觉到异样。无端在仲夏夜晚,惹人后背微微发凉,不由得加快脚步。

次日逢双,闻澄枫卯时登金銮殿上朝,虞清梧也一身翰林官袍自府宅入宫门。本以为与寻常时候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午间正欲传膳之际,鸿胪寺少卿来禀,说是楼兰太子此番来颢京还带了两名厨子。

如今已经在鸿胪寺宴厅备下楼兰盛宴,请陛下赏脸移驾。

鸿胪寺少卿告退后,虞清梧绕出屏风,她和闻澄枫对视一眼,瞬间在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讶异。

昨天画舫驶离荷风湖后,闻澄枫便命人将阿依木送回驿馆,亲自交到楼兰太子手中,为的就是给他一个警告。

魏君大度,不追究楼兰王女大逆不道,挟持北魏重臣的罪责,是看在两国交好百年,不愿平添战事的份儿上。但还请楼兰太子管教王女谨言慎行,否则,若再有下次,送回驿馆的就不一定是活人了。

可如今看来,这楼兰太子也不是个安分的。

没准,又会是一场鸿门宴。

闻澄枫和虞清梧到鸿胪寺时,其余大臣已经入席就坐,包括虞鸣瑄及随行的越地臣使也在其列。

虞清梧下意识想起昨夜那道藏匿暗中的阴恻诡谲目光,心底生出些许不安。幸好这场宴会的气氛还算肃然,闻澄枫与楼兰太子主要交谈着两国商路与朝贡之事,闲来夹杂几句楼兰膳食,谁都没有将话题扯到阿依木的婚约上。

但他们两个没说,不代表旁人识趣不提。

无论民间宴聚也好,宫廷盛宴也罢,最怕的便是有人饮酒上头,一张嘴把不住门。

这楼兰马奶酒度数不高,后劲却大,虞清梧自入座席间后就没有碰过丁点,相反也有猎奇的朝臣贪杯不止。接连几杯下肚,就开始给官家陛下敬酒,又给越王和楼兰太子敬酒,一句仿佛冰人说媒询问楼兰王女婚事的话,顺其自然便溜出了口。

“王女殿下可有选中如意郎君呀?”

阿依木端起酒盏回敬他,一饮而尽马奶酒后道:“算了,不选了。”

“我来中原之前以为这边山好水好,养出的儿郎也定然好,可没想到,还不如我们楼兰的巴达西。”

巴达西在楼兰语中是好哥们儿的意思。

蓦地,大殿内所有人脸色纷纷低沉不好看。

中原二字,不止囊括了北魏,连带把越地也骂了进去。

他们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中原儿郎,岂能容人平白无故诋毁,硬生生矮了楼兰人一截。

最先开口点起这把火的大臣接收到同僚不悦目光,只能硬着头皮顶下这口锅,黑着脸色讪讪道:“王女殿下,在我们中原,说话讲究一个有理有据,否则就和天桥下说书人编的故事没有差别。”

君王与士族是上九流,而说书的充其量算个中九流,这话便将方才楼兰王女贬低中原的面子又给挣回来了。

纵使阿依木汉话说得再流畅,也听不出这些个内涵,只耿直反驳:“我当然有理有据!”

“就拿我昨日相中的那位大人来说。”她眼睛倏尔看向了虞清梧,“瞧着衣冠楚楚的好模样,可谁知,竟被我发现他孤身夜访越王殿下,直到四更天才离去。这么古怪的行踪,很难不让人怀疑与越王殿下密谋了什么。”

虞清梧瞥见她一闪即逝的算计,霎时明了。

昨夜隐在暗中紧盯着她的,正是楼兰的人。

此言一出,众大臣的视线瞬间便挪到了虞清梧身上,只等他说出个能够服众的解释。

毕竟,过了二更天就是满城寂静沉睡的时辰,过了三更天就连风月之地的歌舞也停歇。朝中官员深夜出行本就值得细细追究所见何人所做何事,更何况是翰林臣子与藩地的王见面。

诚如阿依木说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两者合伙密谋了什么。

历来帝王多疑,最忌不忠。而不忠之首,正是通敌叛国。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可没人能接得住。

偏生虞清梧丝毫不惧她的,呵笑一声道:“王女殿下可曾听说过中原有句谚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某昨夜是奉的陛下之命去见越王殿下,说的也都是两地邦交大事。臣请陛下还有越王殿下纡尊替臣做个证,还臣清白。”

“不错,的确是朕派爱卿去的。”闻澄枫当即道,他还顺带把为何时间在夜间编出说辞,“朕从前在南越时,和越王有些交情,昨晚司膳司送来时令的芙蓉莲子酥,叫朕不由得回忆起越宫中的一些事。又恰巧那时爱卿正要出宫回府,朕便让他顺路去驿馆,给越王捎了些莲子酥。”

虞鸣瑄也配合地“嗯”了一声,补充说:“是我留他多问了些陛下对越地运河行商的态度。”

虞清梧心里憋着笑,两个好弟弟果然都跟自己有默契。

她望向阿依木的神情越发倨傲,腰杆挺直:“猜忌太深是为疾,王女殿下倘若疑心过重,某以为还是尽早去医馆瞧瞧为好。或者晚些散宴之后,请陛下派太医署的太医去给王女殿下把个脉。”

“这有何难。”闻澄枫跟她一唱一和,“太医署的太医各个都有仁心仁术,定能医治好王女的病。”

“只是在此之前,王女方才因胡乱猜忌污蔑了朕的爱卿和越王的清名,是否该向他二人赔礼道歉?”

要说记仇,绝对还是闻澄枫更记仇,他绝不会让虞清梧吃亏。哪怕一丁一点,也必定给她讨回来。

皇帝都开口了,众朝臣哪能不附和,且这又事关中原与北魏的颜面,这些人你一句“泱泱华夏乃礼仪之邦”,我又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的阿依木眉间染上愠色,不得不把歉给道了。

她先向越王简单鞠躬,继而转向虞清梧。

在做相同的动作之前,她说:“阿依木提前祝大人与未婚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话听在虞清梧耳中甚是阴阳怪气,总直觉有哪里不太对。果然,下一秒她蓦地瞥见一抹银光晃过眼底……

是根簪子从阿依木的方向朝她射来。

虞清梧下意识侧身闪躲,闻澄枫也意识到事态不妙,连忙抓起手侧酒盏抛出打落暗器。

眼见银簪掉在地上,没有伤到虞清梧,他松出一口气,正想发怒质问楼兰究竟什么意思。虞清梧忽觉冠帽的系带松动,猝不及防整顶帽子歪斜,在她伸手扶正之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