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 / 1)

闻澄枫却并没有闭上眼睛,他眸色清明,声音却因患病有气无力:“对了,我感染瘟疫的消息有传出去吗?”

“你且放心,不曾。”虞清梧不自觉带了些哄人的语气,“我特意叮嘱过给你搭脉的大夫,务必守口如瓶。”

闻澄枫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不,不能守口如瓶,甚至不能藏着掖着。”他在虞清梧惊诧神色中,抬眼说道:“姐姐,让陆彦把范升带过来。”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随之响起陆彦粗犷大嗓门:“是,属下这就把那王八羔子提来。”

完全不用虞清梧去叫,这人恪尽职守在屋顶待着呢。

陆彦单手推开门,像甩麻袋似的把范升丢在地上,又顺带踹了他一脚。被麻绳捆成粽子形状的文弱太医经不住陆彦蛮狠的脚劲儿,身体惯性向前滚了两圈,正好跪在距离床榻两丈远的地面。

“主子,这王八羔子嘴巴硬得狠,属下审了老半天才撬开他的嘴。”陆彦大刀阔斧地站在一侧,“果然和主子猜的一样,这厮早成了靖福公主的走狗。依属下看,这种叛徒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长刀出鞘声与他的话音几乎同时落下。

范升被银白刀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但碍于手脚全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弯腰弓背,急急朝地上磕头。脑门儿和地面相撞,砸出一声闷响,惊险避过陆彦砍下来的大刀。

“陛、陛下饶命啊,微臣也是迫、迫不得已。”他慌里慌张地解释,口齿吞吐。

“陆彦,把刀收了。”闻澄枫靠在床头倚坐着,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冷冷睨向范升,“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个迫不得已法?”

他此时虽身体精力不好,脸色难看、嗓音也虚弱,但那双如夜似海的黑眸气势却不减,居高临下的威严如泰山压在范升头顶。

骨头软的小太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瞬间什么都招了:“靖福公主找上微臣是在三年前。”

“微臣是医者,自然不愿做残害病人的丧尽天良事。可奈何公主殿下她抓了微臣的家人,用微臣妻儿老小的性命相威胁,微臣实在没法儿不答应,所以才干了那么多违心事儿,求陛下饶命啊”

闻澄枫被他哭哭啼啼吵得脑壳越发疼,不耐烦地寒声打断:“三年前?”

“除去望郡瘟疫开假药方以外,她还让你做了什么?她最初找上你,是要你做什么?”

不怪闻澄枫会这样翻旧账追问,三年前,是他还在越宫的那段时日,对北魏宫中事掌握最少。而从近几个月的种种看来,闻槿妍每一次出手都是大动作,三年前很有可能亦然,闻澄枫极其有必要知道她当初干了什么。

可范升却不说话了,整个人抖得更厉害。

闻澄枫顿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甚至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泛上心头,沉声呵道:“说话!”

这一声反倒让他自己额穴突突地跳,不由得抬手按住发痛脑袋。

虞清梧就在闻澄枫身边,明显看见他鬓角渗出越来越多冷汗,这是病中身体发虚的表现。不免想起安济坊中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在烧热后皮表生出红疹继而流脓溃烂,心底霎时翻涌出了浓烈担忧,忍不住劝他:

“这事儿让陆指挥使去审吧,或者明后日再问也不着急,你先好好睡一觉,否则就算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闻澄枫捂着嘴喑哑咳嗽,而后摇头道:“姐姐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对我来说,耽搁不得。”

虞清梧见他眼底满是坚决,便知是劝不动了,无奈叹气:“既如此,那我陪你。”

闻澄枫罕见地没有因她有所亲近的话感到明显愉悦,面色依旧很沉。

他冰冷视线落在范升发冠歪斜的头顶:“你既不肯说,不妨让朕来猜猜看。”

“连招供堂堂当朝公主你都能说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这会儿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怕成这样?与朕直接相关的事?”闻澄枫声调微扬,确是肯定语气,续道。

“可三年前朕不在魏宫,那么与朕和闻槿妍都有关的,无非父皇和母后。而父皇身边多的是所谓炼丹仙师,纵然身体不舒坦也显少找太医署看诊,所以只剩下母后。”

“算算日子,彼时正好是母后身怀六甲期间,你又是太医署院使,担负给母后安胎之责……”闻澄枫眼神越发犀利,比陆彦刀刃更凌厉,冷得仿佛下一瞬便能杀人,“范爱卿,还需要朕再继续说下去吗?”

跪趴在地上的人早已抖若筛糠:“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只会无意义地重复这一句话。

“你当然是死罪。”过大的情绪波动让闻澄枫嗓音哑得不像话,“可朕要听你亲口说,你罪在何处?”

范升稍稍抬头,并不敢看谁,梗着脖子让脑袋更用力地砸在地砖,连续三下,额头嗑出重重血印子。末了,视死如归地开口:“微臣不该用药谋害先皇后腹中胎儿,一尸两命。”

如同一道惊雷轰然砸在屋内三人头顶。

震惊、诧异、难以置信。

难怪闻澄枫说,这件事耽搁不得,他看事儿素来敏锐。

陆彦脾气最是暴躁,别在腰间的刀直接横在了范升脖颈,划出血痕。他握刀手臂颤抖,带动大刀嗡鸣作响,只等主子一声令下立马取了这王八羔子的性命。

而闻澄枫双眼闭着,眉峰紧缩,像是在极力消化这个血淋淋的事实。饶是他早有预感,却也抵不过听见始作俑者亲口承认来得愤怒,乃至倍感恶寒。

如豆烛光下,虞清梧清晰看见他双肩紧绷轻颤,双手紧攥被衾,露出一截的手腕青筋突起,指骨捏得咔咔响。

他身上发汗止都止不住,短短没一会儿的功夫,贴身而穿的白色里衫就已湿透。虞清梧绞尽脑汁,想说些话宽慰他,但不等自己开口,闻澄枫再度抬眼,眸底虽仍有痛色但更多的是冷意与锐利。

“闻槿妍的行踪,有消息吗?”这话是问陆彦的,好几日前就派出去查的事,至今没个回音。

“消息,不太算有。”陆彦道,“潜伏在各郡城的暗卫和守城将军每天都有信传过来,但都说没见着靖福公主的踪迹。反而是宫里的暗卫誊抄了日日去公主府请脉御医的病案,上头写的确实是疟疾。”

闻澄枫眉间深痕尽显烦躁,低骂:“连个人都找不到,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如果说望郡瘟疫与闻槿妍无关,他姑且能相信稷荣州其余郡县的事也并非她策划,那么闻槿妍突染重病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偏偏她辜负了闻澄枫最后一丁点信任,在公主府养尊处优的人,哪这么容易沾上疟疾。

陆彦连忙道:“主子您别动气,属下再多些派人去查。”

“不必了。”闻澄枫打断他,“她既然有本事躲过你们的眼睛,多几个人和少几个人能有什么区别。陆彦,把朕感染瘟疫的消息散播出去,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还有,记得对外说朕喝了药之后,病情加重,不省人事。”

陆彦听他说前半句话时,心里默默点着头,但后面的话直接让他整个人愣在原地:“主子,这不好吧?外头对您的传言本来就那个样子了,咱非但不灭火还火上浇油,不就坐实了他们说的……”

不得天命庇佑。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出口,但谁都听懂了。

“哪儿学来这么多废话,朕明早要看见成效。”闻澄枫说多了话开始咳嗽。既然敌在暗,他在明,那就引对方出手。想到这儿,语气越发不善,“再有,冯伍那颗棋子可以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