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梧顾自咀嚼的动作猛然顿住,将还没嚼烂的软糯元宵直接咽了下去,膈嗓的微微疼痛使她清醒。
又来了,她想再逃避都难。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虞清梧醉后初醒的声音意外喑哑,犹如婉转黄鹂走了,唤来乌鸦唱丧曲儿。
闻澄枫凝视着她,眸色深深地笑了,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所问,反而道起了旁的:“我来的路上遇到钦天监,顺带问了接下来几日的天气,都是晴天,没有风雪,正好适合出行。”
“姐姐何时想走了,不必告诉我,你的通关文牒与地契其实一直在床榻下的隔板里,掀开垫被就能找到。至于瑶光殿内的东西,喜欢什么便带走什么,这永泰宫的偏殿本就从始至终都只为你一人所留。”
他顿了顿:“对了,还有最重要的……”
虞清梧坐在榻上双唇微张,素来能说会道的她如今却罕见得一个字都说不出,目光闪躲始终不敢抬眸看过去。她静成了一座石雕,耳畔萦绕得皆是闻澄枫的交代。
“最重要的,虽然我答应了让姐姐走,可那些我曾经发过的誓、说过的话,每一句都仍旧作数。不会娶林溪薇做皇后,偌大后宫也永远不会住进其他女子,纵然前朝那群刻板老头以死谏逼迫,我也不会立后纳妃。所以你大可不必有什么顾虑,每年腊月冬日我都会等你回来。”
“宫里有地龙,比别处暖和。”
他每说一个字,虞清梧心脏就揪紧一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晌午时分他还紧抱着自己说要与她私奔,离开了她会不想活。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虞清梧大醉了一场酒,那个嚷着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欲要选鱼的人就松开手,将鱼儿放走了。
但这还不是最别扭的。
因为虞清梧猛然发现,闻澄枫费尽心思留她在身边时,她心里不舒坦,总觉得受了拘束与算计,遂让琴月挖出花雕酒,邀清风与清泉饮醉。
如今闻澄枫放她怡然自在了,她依旧心里不舒坦,只盼来一壶更烈的烧刀,再醉上一醉。
心里乱得很,比姑娘家做女红的斑斓绣线还乱。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醉酒更伤脑筋,还是听到闻澄枫说这些话头更疼。
水雾在眼眶逐渐积聚,虞清梧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矫情了。
想当年火烧瑶华宫死遁,是同将过往一切尽数割舍,也并不觉得有多难过。走在贵妃母亲安排的密道当中,她甚至有闲心担忧大白日后还吃不吃得上小鱼干。
但闻澄枫这晌说了这许久,她真正听入耳中的,居然不是“晴天适合出行”,而是
后宫永远不会住进其他女子……不会立后纳妃……
宫里有地龙,比别处暖和。
灼灼火焰烧得她心乱如麻。
完了。
虞清梧怔怔呢喃出两个字:“完了。”
她在这一瞬清楚意识到,她对闻澄枫的喜欢不是对待弟弟,更不是昔日旧情。
她沦陷进最要不得的儿女情长里,缠绵情爱里,完了。
那日闻澄枫被不理智的怒意冲昏头脑才说出侍寝,其实她也并非完全理智。之所以轻解罗裳,之所以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抽解肚兜系带,无关其他,仅仅因为……
他可以。她愿意。
“完了……”
她的声音太低哑太模糊,闻澄枫没听清虞清梧说了什么,只看见她朱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吐出单个简单音节。
此情此景,闻澄枫实在想不出除却一个“好”字,还有哪个字眼会如此干脆简单。
但她会答应,倒也算闻澄枫意料之内的结果,缩紧手指,闭眼后僵硬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龙袍加身凸显他身形格外伟岸,却也衬得那背影格外落寞寂寥。
虞清梧大脑空白了一瞬,她能看出闻澄枫苍白脸色是误会她心意了,当即想解释:“等一下”
便是这时:“叩叩叩”
她颤抖嗓音的喊声与规律敲门声同时响起。
虞清梧话音陡然被打断。
而与晌午时分不同,这回闻澄枫没有脚步停顿留在殿内。他在虞清梧和其余事物当中,选择了后者,径自走出去开门:“什么事?”
依旧是神经大条的陆彦,他依旧没发觉殿内气氛异样,禀道:“御史大人又进宫了,瞧着似乎比晌午还急。”
闻澄枫淡淡点头:“走吧,回永泰宫。”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瑶光殿多待,他怕面对着虞清梧会控制不住情绪崩溃,他需要用朝政来暂时麻痹自己。上一次御史老头儿解救的,是不知所措的虞清梧,这一次解救的,是无所适从的闻澄枫。
他跨过门槛儿的脚步很大,可陆彦下一句话直接给他堵回来了:“主子,其实不用回去。御史大人听闻您在瑶光殿,他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直接赶过来了。”
看来是真有紧急要事。
虞清梧满心欲言之语不得不缄默于口,她不能拿个人感情上的事儿和朝堂上的事儿较长短,有轻重缓急之分。
闻澄枫亦是敛了情绪,收拾出一副肃然模样道:“请他来正殿。”
陆彦大步流星出去,没过一会儿,两鬓斑白的御史大夫便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给闻澄枫行礼。
闻澄枫命人给他赐座,御史大夫却仿佛连座都嫌费时间,直接开口:“陛下,稷荣州下辖的洪郡突然出现一支起义军。他们打着陛下并非天命所归的旗号,召集大批百姓围住了郡守府。”
“什么?!”侍奉在侧的陆彦将震惊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反观闻澄枫只是紧皱眉峰,沉声问:“说清楚,具体怎么回事?”
好像自从那年酷暑,在军营帐中听亲信回禀渔阳长公主死于火海,瑶华宫付诸一炬,他有过难以置信的惊诧和难以自持的迁怒,之后无论再听见任何消息,纵然天塌下来,也觉得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