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君零的脸色,惨白,比那个正在女孩儿的脸色还可怕难看。
他紧紧地攥住被角,捏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最后捏出了血,女孩儿安睡着,平和地躺在床上,不晓得别人正在看着她的经历,然后受尽痛苦的折磨。
药祖在一旁,慌张地坐立不安。看着君零突然甩开被角,没站稳便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去扶,却接到了一口殷红的血。
发腥味儿的血液黏在手掌,他犹如一桶冷水迎面泼下。
他捻了捻手指上的血,眼神游离,失了魂一般站在一侧,前些日子惨痛的叫声又一次贯穿了他的脑颅,贯穿了他凉的不能再凉的心,贯穿了几天下来的一切。身侧的人推开顾劭宇,头一甩,霍然仰头凄厉地尖声惨叫,不入人耳,尖利又痛苦地撕裂黑夜里的一切,破开一切屏障,扯出最惊悚的记忆和经历,连叫的声音都变了,泛出了血腥的味道。
“啊!!!”
药祖浑身一颤,大力一抖,差点没站稳摔倒。
顾劭宇垂下眼,道:“是寒零。”
是她,是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孩儿,她居然还活着!
“……是她?没,没死……”
“没,她现在很好,很开朗,很健康。”
药祖怔怔地盯着顾劭宇,似乎在疑惑,似乎在惊喜,似乎在感恩。
“为什么?那个时候……”
他不敢说下去,即便他救了她,他也不敢保证她今后能活下去,活下去的几率还是很小,就跟地震还生几率差不多。活下来了当然是好事,但是其中的原因他有必要知道。
药丸?药草?禁术?
顾劭宇垂下头,低低地道:“君零。”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跟的很紧。”
寒零,那个以前天天身后绝对有一个身影是属于君零的女孩儿,那个天天扯淡又吐糟,那个厌恶礼乐制度的女孩儿。她不拘小节地仗义又单细胞,思维蹦来蹦去,脱线得如一只无厘头的兔子那个曾经惨遭折磨的濒死之人。
她不晓得那样一个啰里吧嗦、心细的可怕又娘的不行的哥哥,向她隐瞒了多大的事。
他因为怕那段记忆随时会再次涌入她的脑海,所以要盯得很死,大病初愈的前几年天天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她身侧,即便做有些事情很不适合,但是他屈尊降贵地天天跟在她身后。管他面子清白乱伦的,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把那个孩子在每日每夜里都毫无裂痕地养大。
养大,这种事情太难了,但是他宁可做不到最好,也不会允许那样毫不知情又不负责的父母来照顾他最怜惜的人。
最好碰都别碰。
生下来就没管过,那年九岁的他揽着睡熟的寒零,讥讽地笑了笑那早父母来找寒零,又来训人的,嫌她影响他练武。
嫌她烦?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记起有她这个被遗弃的女儿的?
哦,她六岁时在他书房里看书碰巧被瞅见,那一次霍然记起,啊,自己还有一女儿啊!
敢嫌她烦?
他们什么时候管过她了?他们有把她作为女儿吗?
很好,玄天家中,只有君零和三千玄天军是真心待她的。
一个被爹娘忘记的孩子,他所能做的只是把她养大,等到成人后最好送她离家,别再进入这种肮脏的地方。
这哪里是家?
他也厌恶这一切,他也不想在这种鬼地方活着。
但是九儿在乎这个家,因为这个家有他,所以她珍视这个丢弃她的家,所以他不得不事事也为自己家着想,不准别人灭了玄天家。
他想去师门,但是九儿怎么办?一个封荧被告知是六十六的废材,去不了圣灵殿。
所以他忍着厌烦留了下来。
这种鬼地方,争位不亚于皇族,欺软怕硬不亚于黑社会,墙头草不亚于汉奸,一切都烦透了。
这是家吗?
没有师尊屈尊降贵地哄生气又没大没小的他。
没有师尊手忙脚乱又心甘情愿地为他做饭。
没有师尊胜过亲情的疼爱和包含谦让。
不宜身份,他是圣祭子。本来君零应该跪的,但是师尊没让他跪,师尊说,有这样一个倔性子的娃娃做徒弟,没事气气他也蛮好。师尊太护短,太爱他。
师尊的确不太喜欢他满心都是九儿,但是师尊疼爱他,所以常常派人去关照着那个孩子,确保她活得很好,没人欺负她。
师尊那么好,师尊那么爱他,师尊那么期待又拐骗他回“家”乖乖地跟着学武,他当然想回去,有讨厌的师姐不怕,有那些天天叫他“皇”的人也不怕,有师尊就好了,那个给过他父爱的师尊,也是他最敬爱的人。
可惜九儿怎么办?他欲言又止,想说出来又不敢。
师尊够累的了,他不能太过分,给师尊增加那么多烦恼,所以他独自呆在生死不如的玄天家,仅剩的温暖就是九儿一日又一日的长大,玄天军围在他身边狗腿又幽默,还有师尊偶尔偷偷写信给他。
这才是家。
他忍了很多年,却心甘情愿地陪在寒零身边,爱得太深,就脱不开了。
即便他认为他是造成那惨剧的罪魁祸首。
爱是拦不住的,即使他是罪人。
药祖默然不语,突然回身离去,他不想呆下去了。
顾劭宇叹息一声,负手而立,仰头望着遥远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