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1 / 1)

崔太后在薄寝衣外披了件妆花缎大裳,隔罗帐看着昏睡在榻上的顾时安,目中内蕴精光,歪头冲宫都监问:“打听出来了吗?摄政王为什么突然放了时安?”

宫都监低头禀:“咱们安插在大理寺监牢里的狱卒说,是摄政王带了一个女子去看望顾学士,两人在监牢里吵了一架,摄政王拗不过那女子,才把顾学士放了的。”

“女子?”崔太后蹙眉:“那女子长什么样?”

宫都监道:“狱卒没有看清长什么样,她带着帷帽,只知身量婀娜,看上去是个美人。”

崔太后沉着脸思忖良久,倏地冷冽一笑:“姜姮。”

殿中烛光煌煌,将人影投落到地上,拉扯得颀长,崔太后背光而立,眉目坚冷锋锐,透出凛寒戾气。

她反复吟念“姜姮”这两个字,瞧着纱帐里的人,自言自语:“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

顾时安醒来的时候正在艳阳艳照,夏风柔软的时候,轩窗半开,细碎花瓣随风吹进来,萦绕在帐上,撩出细碎影络。

他半寐初醒,本能想坐起来,但身上立即传来刺骨的疼,又狼狈地跌回去。

他额头上青筋凸蹦,冒出颗颗冷汗珠。

崔太后端着汤药撩帘进来,覆手轻试了试顾时安的额头,道:“还好,不烫了。”

顾时安些微忐忑地抻头看她:“太后……我……”

“你是哀家从大理寺监牢里要出来的,若传懿旨的内侍再去晚一些,你怕是要被辰景给折磨死了。你们怎得就有这般大的仇?”

顾时安眼中浮漾着厌恶:“大约,他知道当年玉钟寺里,王妃死遁的真相了吧。”

崔太后脸上神情如常,心中暗忖,这倒与自己最初的猜测差不多。这样看来,昨夜出现在大理寺监牢里的那个女人就是姜姮,梁潇也真沉得住气,早就把人找回来了,却迟迟不给她恢复名分。

她派了无数细作也只打探出来摄政王养了个女人,竟让她住中殿,恩宠浓眷,如珠似宝,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女人竟就是姜姮。

崔太后一勺一勺喂顾时安喝药,摁下他惊惶中欲坐起的身体,冲他道:“其实这些年哀家心里总对你有些疑影,每每想信你,予你神器时,总是不由得想起当年你为姜姮找上哀家的样子。那女人就这么好吗?让你们一个两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顾时安艰难吞咽下粘稠浓苦的汤药,道:“她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了,我争不过摄政王。经此一事我才知道,我于摄政王而言,不过一只卑微蝼蚁,他想把我捏死就捏死了,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话说到最后,脸上浮起痛恨和屈辱之色。

这就是崔太后想要的结果。

她之所以迟迟未出手营救顾时安,一方面是想看看梁潇能把事情做到哪个地步;一方面她深知男人心理,耗得越久,他承受得折磨越多,心中对梁潇的恨就越深。

这种恨不仅仅源于身体上的伤痛,还有那种咽喉握在别人掌心毫无反抗之力的无助。

她悠然一笑:“当年他也是从你这境遇里熬出头来的,他既然能有今天,焉知你不能?”

“哀家能捧出一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自然,也能捧出一个万人之上当朝宰辅。”

80. 80章(2更) 姮姮,我饿了…………

崔太后这些年可没闲着, 除了趁梁潇沉溺于“丧妻”之痛时,指使淳于彬借科举之便大肆招揽人才安插于朝廷各部,她还做了不少小动作。

崔氏倒台, 那些不明就里的幸存者只能牢牢依附于她,且各个憎恨梁潇入骨,是再好的剑不过。

况且……还有一个人。

这人虽不成气候,但是一只咬人的猎狗,且对梁潇恨之入骨。

崔太后收回思绪,从袖中抽出帕子给顾时安擦拭嘴角上残留的药渣,见他怔怔发愣,调侃:“怎么?吓傻了?”

顾时安虚弱道:“臣何德何能……”

“你且不要跟哀家说这些虚话,你只说, 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顾时安静默良久,伏在榻上的手缓慢收紧,指骨带起缎褥层层绞缠皱敛,刚张了口,还未说话,便咳嗽起来, 咳得满脸涨红, 冷汗淋淋。

崔太后重拾起绣帕给他擦汗,温柔宠溺道:“看看你, 多大点事, 至于动这么大的气吗?你跟着哀家, 哀家迟早有一天会助你报仇的。”

顾时安半倚靠在她怀里,许久才平复气息,沙哑着嗓子道:“我再也不会让人那样对我。”

崔太后莞尔,轻抚他的胸前, 道:“自见你第一面,哀家便觉得你是可塑之才,假以时日,你不会输过梁潇的。”

水晶珠帘哗啦啦响,宫女却没进来,而是刻意弄出点声响。

崔太后收敛笑意,偏头问:“怎么了?”

宫女细柔的声音飘进来:“禀太后,官家他……”

崔太后脸上漾过一抹厌烦,但还是装出耐心的样子问:“官家又怎么了?”

“官家他微服出行,带了个姑娘回来,藏在寝殿里。那姑娘好像不愿意,在寝殿里大吵大闹,还打翻了好几个瓷器。”

崔太后冷笑:“瞧着就像个不成器的,越发荒唐起来,堂堂一国之君竟也干起强抢民女勾当,哀家早就说冯美人那贱人能养出什么好东西?便摄政王不信邪。”

话虽说得难听,但她不准备管这事,由他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大到惊动前朝御史,齐齐上书,让朝臣百姓都知道当朝天子是个什么货色。

她的心情愈发好,唇边如绽艳花,笑得婉转清艳,冲顾时安道:“前几年我瞧你对官家还有几分忠心,这会儿怎得也疏远开了?”

顾时安合上眼,痛苦道:“臣不议君是非功过。”

崔太后就喜欢他这股刚硬执拗的劲儿,让人瞧着十分安心。她假惺惺地笑说:“好好好,臣不议君是非功过,那哀家是天子的嫡母,做母亲的想听听旁人口中的儿子是什么样,总不过分吧?”

顾时安静沉了许久,才艰难道:“官家少年任性,不听臣的良言规劝,宠信内官,贪好美色,臣……很是失望。”

崔太后不知“宠信内官”如何,但这“贪好美色”却着实是她一手炮制。那个如茵奉她之命紧缠着荣康帝,十八般媚功施下去,成功让他迟了几回早朝和学堂。她再将消息夸大后散步出去,虽不至于闹到要废黜天子的地步,但官家清誉总归是有损伤的。

她其实早就想到,若顾时安一开始便刻意疏远皇帝亲近她,她倒要怀疑这个人是否处心积虑,但他一开始是有忠君之心的,因为天子的不成器而步步失望,倒很符合他这读圣贤书长大的文人气性。

这么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么个人就是一步步被自己施手段收入麾下的。

她笑道:“也真是难为你了,这么一片赤诚忠心,却没遇上个英明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