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1 / 1)

因为不算繁华街衢,再加上门面内设施陈旧,常年失修,故而赁金要得并不多,姜姮同房主签了三年的契书。

辰羡挽起袖子,先把屋内犄角旮旯里的蛛网清理干净,又拿蘸水抹布里外擦了一遍,把歪倒的书箧扶起,满是怀疑地问:“能行吗?”

姜姮正在研看前任掌柜留下的书单,头都没抬:“行。我在城里转了好几个月了,才发现读书人的买卖最好做。这里安静,对面又有茶肆,那些秀才们结伴来此,喝喝茶看看书就能消磨一下午,走时再带些文房之物回去,总有可赚的。”

辰羡想起从晏晏满三个月时,姜姮就爱抱着她出门,还只当以为她和小时候一样爱热闹好闲逛,原来是早就有此打算了。

他叹道:“你何必要费这个心力?有我在,难道还怕我养不起你吗?”

姜姮把目光自书单上抬起,郑重看他,道:“你能养得起,我也不能只让你养。从前是怀着孩子没办法,现在孩子也生出来了,我有手有脚,总得自食其力。”

辰羡不好再说什么,唯有继续埋头卖力干活。

姜姮雇人将书铺里外修葺一番,又联络上几个书商,敲定价钱,赶在年底匆匆开张。

辰羡借口不放心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谈生意,几度谢绝檀令仪相邀,又在槐县徘徊到年底。

他怕姜姮首战受挫,提出要在书院里给她揽些买卖,被姜姮严词拒绝。

“做生意是我的事,你且安心做你的夫子,我们各干各的。”

她虽然有万余两纹银傍身,但生意做得极为谨慎,头一批并没有进太多货,只买了些常用的经史子集,还有些零星的野记杂文,笔墨纸砚也是低价货。

起初门庭冷落了些,但渐渐的,生意就好了。

因她将价格压得极低,再加上允许书生借阅,随和好说话,倒招揽了些熟客。

辰羡偷偷去看过几回,那门面虽小,但装潢雅致,飘着墨香的书柜后站着一个云髻素衫的美貌女掌柜,过往行人总忍不住注目于此。

辰羡注意到,有几个十几岁脸庞嫩嫩俊俏的小书生,看上去爱书好学,每回去都要买厚厚一摞书回去,但逢进书铺就要围着姜姮说话。

“姐姐,你瘦了,是不是铺里生意忙累着你了?”

“姐姐,广进斋刚出炉的糕点,我特意起早去买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辰羡黑着一张脸进去,一甩袖,绕进柜台,把八宝攒食盒放在姜姮跟前,故意拔高声调道:“娘子辛苦,我特意炖了汤,你趁热喝吧。”

那几个小书生是识趣的,忙做鸟兽散,姜姮把其中一个叫回来,将摊在柜面上糕点一一包好,塞还给他。

待人走了,辰羡没好气道:“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孟浪!”

姜姮忍不住笑:“不过是些孩子,要是真孟浪,我就不让他们进门了。”

辰羡仍旧不服气地嘟囔:“想当年,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日夜所思皆是家国天下,社稷安危,他们可倒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怪大燕国运江河日下。”

正说着,一个妙龄女子匆匆奔进来,神色仓惶,直冲辰羡而去,双手颤颤抓住他的胳膊,眼底泣泪:“孙夫子,不好了。”

姜姮把手从算盘珠子上移开,仔细打量这姑娘。

她穿一袭嫩鹅黄窄袖绫衫,配泥银褙子,梳双螺髻,远山眉如画,高鼻琼腮,粉艳薄唇,甚是清雅秀丽的长相。

姜姮觉得她眼熟,在一旁听她和辰羡的谈话,才想起,她是那位名满闽南的鸿儒檀令仪先生的千金,檀月。

她至多十八九岁,印象里是很沉稳娴雅的女子,而今却哭得梨花带雨:“父亲和许多畅行新政的叔伯被大理寺连夜缉拿,听闻是摄政王亲自下的命令,罪名是蛊惑新帝,妄行不轨,谋夺神器。夫子,怎么办?我好怕,会不会和九年前那场祸事的结局一样?”

67. 67章(2更) 为什么得到她却不珍惜……

辰羡一边絮絮低语, 安慰着檀月,一边看向姜姮。

姜姮早就不是从前那娇滴滴的贵女,软弱得需要妥妥捧在手掌心里, 她甚至冲辰羡勾唇,示意他自己无事,让他安心与檀姑娘说话。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书铺里本就没什么人光顾,姜姮干脆关门落栓,去耳房烧了壶水,冲泡出一壶六安瓜片,端进去。

她亲手递给檀月茶瓯, 檀月接过,哽咽着冲姜姮低眉:“叨扰娘子了,我实在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父亲的好友是不少,可不是被抓进牢里,就是避而远之。父亲临出事时嘱咐我回槐县, 他说孙夫子是人品贵重值得信赖的人, 我这才舔脸来相求。”

姜姮柔声安慰她:“姑娘莫要多想。我时常听郎君回来说,当初檀先生对他多有照拂, 若非谭先生, 东临书院也不可能破例给予郎君教职。都是读圣贤书的, 且不说有恩必报,单是檀先生忧国忧民的大义之举,也值得世人钦佩。”

檀月抽噎,半晌才含着泪道:“到如今, 我都不知父亲做这些事情的意义何在?他一心为国为民,眼看连身家性命都要搭上,而今却落得这境地。”

辰羡又抬头看姜姮,这一回儿姜姮却没注意到他,只是看向窗外,目光略有些空。

檀月在槐县举目无亲,辰羡和姜姮干脆将她带回家里,她舟车劳顿兼一路担惊受怕,又哭了小半日,早就疲惫不堪,一着床就沉沉睡了过去。

见她睡了,又哄睡晏晏,姜姮才和辰羡出来,在田畦间漫步。

落日镕金,晚霞华灿斑斓,镀在田野里,远处炊烟袅袅,万家灯火,景致甚是温馨宁谧。

辰羡默了一路,终于问:“姮姮,当年你是不是怨过我?”

姜姮小心地拨敛裙袂,避免沾上泥星。

辰羡接着道:“如果不是我参与新政,连累了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你还是国公家的乡君,安乐无忧,断不会险些被没籍入乐,那段时间,你应当和檀姑娘一样害怕吧。”

姜姮咬了咬下唇,踌躇了一会儿,才道:“说实话,怨过你。”

她这么说,辰羡反倒松了口气,他深怕她与他虚伪作饰,说什么没有,都过去了,不要往心里去。

姜姮仰看天边一抹绚烂色泽,唇边噙一点弧度:“可是那个时候年纪小啊,不懂事,只知道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从云端跌入地狱,跌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过,有许多人原本就是活在地狱的,深受磋磨,挣扎不休。我们是世家贵族,自小便受民脂民膏供养,无尺寸之功却能享荣华富贵,难道不该心存万民疾苦,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姜姮释然一笑,凝目看向辰羡,“后来我走进了坊间,走进了寻常百姓家,才知道你当年的壮举是何等难能可贵,这浊浊尘世有多么需要你这样的人。”

“不恋栈权位荣华,为山河社稷甘心赴死,辰羡,你才是真英雄。”

辰羡怔怔地看她,晚阳里,她的衣袂随风飘扬,美艳面容上挂着恬静的笑,气质超脱飘逸。

她和从前一样纯良温善,可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