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并不惊讶?”苏梦枕问道。

“该怎么说呢……”师青若托腮沉思,“当一个人有过一段两段不同的人生之后,对于不同的选择不同的未来,就不会再有怀疑了。”

当时在打出群龙之首结局的时候,她也从过场cg里看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在没有她的世界线里,苏梦枕原本经历的会是怎样的一生,最后,在那句默契的号令里,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血溅金风细雨楼,为它选择一个更合适的主人,对于苏梦枕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归宿。

“每一个选择都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作为做出选择的人,你也不会后悔,我又为何要觉得惊讶呢?”师青若回眸笑问。

苏梦枕刚要开口,却忽见师青若眼中笑意一收:“等等,你不会是想用这个理由,从我这里把王小石骗走吧?”

苏梦枕猛地咳嗽了两声,完全无法理解,师青若到底是怎么联想到的这里。“是我做了梦,又不是王小石做了个梦,找到了风雨楼来,我要怎么抢人?若真有这样的想法,我现在也不该在金陵,而应该在汴京城中找个地方,约见王小石才对。”

师青若绷着面颊,还是没忍住在唇边泄露出了一缕笑意。“所以你重游李沉舟故地,得出了什么结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苏梦枕既是在以诗指代如今这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又让她瞧出了些许端倪。

那“沉舟”二字,要比其他的十二个字颜色更重,像是书写之时格外用力,分明另有所指。

指的是李沉舟。

金陵,不仅是王朝古都,也是曾为天下第一大帮的权力帮总坛所在。权力帮以“权力”这样直白的字眼为名,便让人毫不奇怪,它在最为鼎盛之时,帮主李沉舟别号“君临天下”。

可惜,这位睥睨群雄的权力帮帮主终究还是怀疑起了自己的兄弟,以假死试探自己的大总管,令“袖里日月”柳随风遭到多方围杀,身负重伤,又为了救援帮主夫人赵师容而死。

柳随风之死,也正式拉开了权力帮衰颓的序幕。

苏梦枕接手金风细雨楼时,以李沉舟昔年所为作为教训,便绝不怀疑兄弟。这用人不疑的方针,于他而言已成习惯,但在那个走向末路的故事里,也正成了他的弱点。

他一面想着这三次人生的不同,一面也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金陵。

但权力帮的故地早已被其他的楼阁所取代,就像当年被缴获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也已辗转经过了多人之手。终究已是一段变成了江湖传说的过去。

“我时常在想,要做一个排得上名号的英雄不难,要做一个合格的领袖,到底需要多大的本事。如李沉舟这样的人,他有一位多谋善断的军师总管,有一位聪慧过人武艺超群的夫人,却最终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像我当年自风雨飘摇间接手金风细雨楼,拖着这一身病体,想要让风雨楼反过来为人遮风避雨,是不是太过痴人说梦。”

“但你最终还是让风雨楼立住了,也成了别人口中的苏公子苏楼主。”师青若见他站在了船头,也跟着一并走出了船舱。

水声涛涛,远处的金陵城模糊在烟波雾气中。

唯独清晰的,正是师青若说出的下一句话,“我不是赵师容,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苏梦枕。”

“对。”苏梦枕侧过头,看到一缕秀发被东风吹起,伸手比师青若更快一步地将它挽向她的耳后。

这个近乎冒犯的举动,被这杏色长衫的青年做来,竟有几分沉稳大气之风。但也有可能,只是今日风冷,他病容憔悴,显不出那片刻的手足无措来。

略显冰冷的指尖擦过了师青若的侧脸,倒像是火石碰擦出了热力,让他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

师青若抬眸时,他已压下了眼中一瞬的懊恼,只开口回道:“所以这个梦境也只是梦境。我此刻故地重游,不是想怪责自己,为何要从李沉舟的教训里走向另一个极端。只是格外庆幸,这一世”

“到我面前来证明本事,希望我用人不疑的人,是你。”

他话刚说完,便忽然转过了头去,一把扶住了船舱的边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只紧握的手上青筋凸起,仿佛一旦放开了力道,疼痛的折磨就会让他直接落入这金陵江水之中。

当他重新转回来的时候,他的唇色已比先前多了几分红艳,却似乎并不是什么健康的颜色。

“我只是有些遗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力,他的声音也突然之间就低了下去,“为何梦境与真实,我都不能早一些遇到你。”

他的人生好像注定短暂,就像是寒冬腊月的一把余火,还不知道能不能度过整个寒冬。

偏偏这个如此了解于他,能找到此地的姑娘,还正当蓬勃旺盛之时,就算是明月,也是当空圆月,抓不住已要下坠的夕阳。

他那只手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师青若似笑非笑:“谁说不行呢?”

金陵城里的一家布庄,很快迎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

眼见那当先走进来的姑娘,布庄的老板眼睛都要瞪大了。

都说金陵多美人,但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一个这样的美人,就连此刻略带急躁的神情,都是别有生气的美感。

比之寻常美人更显浓黑的眉毛,也不显凌厉,反而映衬着那双眼睛越发黑白分明,灵动有神。

便是拿个麻布披在她的身上,走到这金陵城的街上去,也必定能让整城人神魂颠倒。

到时候别人再问,这衣服是从何处买的布料衣衫,给人引到他这里,他便发达了。

他正幻想着这样的好事,却见一个病容满面的青年,被这个美人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来跟他说。”

苏梦枕无奈地看了师青若一眼,见她已朝着街对面的铺子看去,像是已找好了下一个目标,只能快速在店中逡巡了一圈,让这布庄老板给他拿上一匹深杏色与黑色的布料,又自一旁取过了纸笔,快速画出了一身衣服。“就照着这个做就好。”

老板的算盘彻底落了空,但好在仍有一个送上门来的买卖,连忙让人来为他量好了尺寸,约定后日来取。

苏梦枕刚放好了定金,就已被师青若拉出了布庄,去对面的胭脂铺子里买了不少东西。

他忽然有些后悔,到底为何非要和师青若说这样的一句,竟好像是将自己给埋到了坑里。

只是当他换上了旧日款式的衣服,坐在妆镜跟前的时候,这少许的后悔又已被他丢到了脑后。

师青若端着手中的粉盒,另一手抬着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眉眼间满是认真。

在这金陵城中,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也更不会有人打扰,在这个稍显过近的距离下,那道轻柔的呼吸已能被他所感知到,带起了一阵面上的战栗。

好像太近了,又好像,还可以再近一点。

“别动!”师青若打断了他的神游物外。“都说了要把你往年轻里打扮,你不许乱动,影响我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