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木然地摇了摇头。怕?他不知道这个字算是什么意思,木匠从来没有教过他。
“青衣,你还是这样,冷血冷情。”木匠苦笑,衬得那张不再稚嫩的苹果脸红彤彤,而后伸出粗糙而宽大的手抚上他墨色的发丝,继续缓缓说道,“可是我怕。知道吗,青衣?”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应有的反应,眼前总是温和地笑着的木匠的面目突然变得疯狂而狰狞,欺身压上了他冰冷却柔软的身体,手不住地撕扯着他身上轻薄的衣物,他听闻木匠的嘴里不住地念着的是他为他取的名字,"青衣……青衣!"
猝不及防地,他被木匠压着躺倒在了床上。他漠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木匠那扭曲的脸庞,乍然弯起嘴角咯咯笑起来,至于是在笑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明晓。人世间的面目原来可以变幻得如此之快,一念之差,便是天与地,人与魔,生与死。
他眼前的木匠,总有一天也不过会化成虚妄的一抹光影。
脖颈间落下木匠细密而侵略的吻,伴随着惶惑而破碎的一声声“对不起”,感觉到腹部抵着逐渐壮大的坚硬,他微微侧过头去,并未反抗,只是在已红了眼的木匠耳边轻轻地呢喃了句木匠曾日日诚惶诚恐教予他的话,一字一句,脆生生的,“草民青衣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宛若太清晰的讽刺。
木匠的耳中“嗡”的一声,仿佛当头一棒,浑身的酒意在霎那间尽数散去,身下肆虐侵占的动作已经因为自然而成的恐惧而骤然停滞下来,方才浑身涌动的火热难耐,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在霎那间变得冰凉刺骨。
一时间身下人的娇媚动人统统变成了恶魔的象征,因为他的一颦一笑,一字一语,都无不在提醒,他终究要成为那站在至高点的人的禁脔,是他一个小小木匠所触及不到的美丽。
心思已然通透清明,木匠仿佛在断头台上走了一遭,再没勇气来一遍“酒壮怂人胆”,此时只慌乱地收拾了扯得凌乱的衣服,从他美好的身段上跌跌撞撞地下来,落荒而逃。
青衣慢吞吞地收拾零落的衣裳,不以为意。
木匠带他入宫时,他似乎听到了空中传来一阵清亮的啼鸣声,似是是一种别样的蛊惑,他不自觉地抬起头来随着声音来源望去,偶然看见了高高的城墙之上飞过的那一只巨大的青色鹭鸟。
明明是那么高的城墙,它却为什么可以飞过得如此轻易。他的脚步霎时停滞下来,伸手指了指空中,轻轻地问道,“那是什么?”
木匠回过头来,顺着他的指向望去,而后疑惑道,“什么?”
空中俨然已无了那抹暗青色,只余了蓝天白云,再不留一丝方才的痕迹,似乎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他低低地垂下眼去,绞着一直被小心保护得细嫩安好的手指,不再说话。
木匠虽此时正惶恐着等会所要面对的决定他生死和富贵荣华的贵人,早已无暇顾及他人的情绪,只领着他着急忙慌地继续赶路。
皇城里头的宫殿修缮得华丽奢靡非常,走廊边燃着的灯火升腾起的烟是幽幽的莹绿色,墙两边描绘的繁复花纹更衬得那抹灯火明亮而诡谲。
那一定是有香味的。那会是个什么味道?
他有高耸的鼻梁,却没有嗅觉,只看得那莹绿色的烟雾幽幽地拉长成一线,倒映在他碧色的眸子里。他只觉得什么都觉得新鲜,然而还来不及把玩,便不得不在木匠的催促中,低头随着木匠的脚步逐步前去。
正与木匠并肩跪着,耳畔听闻一个声音沉沉地响起,是有些喑哑的,并不好听,“小七,他……便是那个木偶?”
青鹭好奇地抬头,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纵然一边的木匠身子抖动如筛糠,他也不畏不惧。
眼前的王者俨然已然不年轻了,纵使再细心保养,再如何大量服用道士炼的丹药,那流逝的岁月还是已然不可避免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法忽视的痕迹,但眼神依旧是阴郁而有威迫的,他只一眼便明晓,那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他的王。
番外·青鹭篇(二)
木匠乍然被至高无上的王点到名字,忙诚惶诚恐地大力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启禀陛下,这便是青衣。您看,是否与……有几分相象?”
“青衣?青衣……”姜玉口中念着,温煦的目光游弋在他年轻而俊美的脸上,褪去了以往的几分阴翳鹰隼,只温言问道,“可会唱京戏?”
他听不懂眼前男人口中所说的“京戏”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却听懂了“唱”这个字,于是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事实上他如今连长一些的句子都说不清楚,又何谈唱?
姜玉便是宽厚的笑起来,“那为何叫青衣?”
青鹭这回倒是听懂了他的话,却仍是保持缄默不语,只闲散地以二指浅浅地提溜了一下身上的一袭淡青色的衣衫,欲给他瞧个明白。
木匠低着头跪在旁边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唤道,“青衣,快说话,我以前怎么教……”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玉一个凌厉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上,只好慌忙地低下了头去,不敢再多言。
从那时候,他便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待他宽宠之最的。
深宫的日子寂寂无聊,青鹭却是唯一不寂寞的那个,王对他莫上的宠爱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后宫中的千娇百媚一时皆被冷落下来。姜玉每日都会抽出大半的空档陪着他,一夜承欢雨露过后,便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独上宠爱。
朝堂上的一派风雨和怨声载道青鹭全不知晓,便是知晓了,也听不懂是如何意思。此时他只依偎着身边的王者,站在窗台边上,不解地指向在池间簇簇开得旺盛的花,“这是什么?”
“芙蓉。”
他便又指,“那是什么?”
“牡丹。”
“那个呢?”他转而指指安置在案几之上的烛台,他依旧记得初进宫时见到的那滢绿色的轻烟,飘渺而美丽。
苍老的王者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不厌其烦地轻语说道,“乾陀罗。”
他细语低喃,“乾陀罗……那是什么味道?”
“迷幻的。毒药一般的。”姜玉的头深深地埋在他白皙的颈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就如你一般,这般的模样……让人不惜饮鸩止渴。”
这般的模样?他那时并不知道苏乐的存在,且当作这是夸奖,把玩着一朵刚拈下的牡丹,但笑不语。
空中乍然传来一阵清唳,他似乎受了惊,下意识地仰头看去,正是他在入宫之时所见到的那只苍青色的鸟,在高空中盘旋着,翱翔着,每一根鸟羽都在阳光下灼灼地发散着凛冽的光。
他眺望着那抹青色,忽然有些失神,“……那是什么?”
姜玉环搂住他削瘦的肩,目光深邃而遥远,“那是鹭。青鹭。”
“有何特别?”
“青鹭鸟冷血、无心。”姜玉缓慢地说着,“也是我唤了宫内的工匠打造出来的,混合了所有青鹭鸟的心头血,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世间难得一只。世上仅此一只。”
他不解,“王为何不直接捕猎一只,再慢慢驯化?何苦挨个捉了再放血?”
姜玉笑了笑,声音微微有些喑哑,“我只要能在我掌控中的。”
他“哦”了一声,低下了头,不作所语。
姜玉对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不以为意,又道,“青衣,你可喜欢?朕赐予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