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桑枝是温柔安静下来了,然而焕月小和尚俨然不是这么想的,着空竟又趁着我整理厢房之际找上了我,这回倒是毫无铺垫,只浅浅地皱着眉直接地问道,“阿若施主,贫僧有一事相问。旁边房的那位施主……近日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见他终于提到了桑枝,本整理铺盖整得昏昏欲睡的我乍然来了精神,“焕月师父,为何这么说?”
他似乎斟酌了一番话语,才低声闷闷地答道,“只是觉得太过反常了些。”
哪还有什么刺激,她反常正常的,还不是因为喜欢你这个木鱼脑袋呀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太敢说出来,怕坏了桑枝的计划,于是只模棱两可地答道,“那什么刺激不刺激的我可不知晓,焕月师父您若是真的好奇,平常也多去注意一番身边人的心意迹象,才会明晓呀。”
他拧着的眉皱得更紧了,半晌只硬梆梆地扔下了句“莫名其妙”便转身拂袖而去。
我盯着他走得风风火火的背影,倚着门栏微微叹了口气。这厮怎么这般别扭,如此明显的示好都可以权作视而不见,比常人还要难以搞定。
看来桑枝这回,可是要下大番苦心咯!
揣着满腹心事下楼时正巧碰到清风敞着半边白花花的膀子晃进灵栖的门,一见面便哥俩儿好地拉着我急急忙忙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我耸了耸肩,“没办成,不过也不用办了。现在看来桑枝对你和你家小晏晏构不成威胁。”
“为何?”清风不解。
我心情正好,只神神秘秘地竖起食指与他摇了摇,故弄玄虚,“嘘,天机不可泄漏。”
清风不屑地“哧”了一声,倒也没有多问,只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拿过一边的茶壶为自己满上一盏茶,“眼瞧着今年的中元节也快到了,最近可得要小心些,莫不要形神涣散,让有些脏东西上了身去,那可麻烦。”
“会注意的,”我一边应着,接过他手中的茶壶也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不过每年可不是都这样过来的么,也没什么大不了呀。”
他也笑起来,又严肃道,“还是要重视一番的,这种节日里总是邪乎得很,孤魂野鬼魑魅精怪一路儿往街道上窜,都快要变了天去,也不说别的,单单瞧着便让人浑身不自在。”
因如今是大白日,我倒也不觉得这有何可怕,只笑道,“反正咱们也瞧不到,眼不见心不烦,大不了不出门便是。而且邪乎一些不是更好?留着你这么去诓人也能大捞一把,你可不是就指望着这些活儿来还债呢?”
“说实话的丫头最讨人嫌,这可是行业机密,怎能信口说出来。”他不客气地敲了敲我的头骂道,又以茶盖儿拨弄了几番浮在茶水面儿上的沫子,自顾自地转了话题,“说来我近日夜间常常听到外头有鹭鸟的啼鸣声,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只希望不是青鹭为好。”
这回轮到我疑惑,“青鹭?”
清风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清茶,淡淡应道,“是呀,怎么,你对这感兴趣?”
我皱了皱眉,“这鹭鸟我往日里都只有见过白色的,灰色的,以前听人说过还有赤色的物种,唤作什么……喔,唤作朱鹭。可那青鹭又是什么玩意儿?那鹭鸟竟还有这种颜色的?真稀奇,我可从未见识过。”
清风不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些什么?那青鹭鸟是属阴的一类,极为稀有,其上的鸟羽能引得助其妖性大涨,邪得很。许多不成气候的小妖精们都等着迎来这玩意好分一杯羹呢。幸好这青鹭不常出现,踪迹诡异得紧,不然还不知会在妖界起多大的乱子。”顿了顿,他又压低了声音,低低叹息着,似乎很是担忧,“临近中元节了,希望不要酿成什么大祸为好。”
清风的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鹭鸟的清脆叫声,我心一凛,猛地回过头望去,却见是一行白鹭扑棱扑棱着翅膀直直飞上了青天去,看起来似乎逍遥得紧,更衬得我紧张得毫无道理。
我不禁失笑出声来,一边暗骂自己的疑神疑鬼,一边又出言宽慰还在一边愁眉苦脸的清风,“疯子你定是想多了罢,且不说还不知道这什么稀有的青鹭鸟到底出现了没,就是那么多不成气候的小妖精又怎么能有机会接触到这等神物?”
见他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提起这话题的我自觉愧疚,于是想了想又道,“你也只不过是听得几声鹭鸟的声音,天下鹭鸟叫声还不都一个样儿?刚才你也是听到了,还不许人白鹭叫唤了?而且你又没见着真的青鹭,怎就思虑了那么多?”
听到此,清风的表情便也放松了些,低低地舒缓了一口气道,“我也希望是如此。”
或许是心里头还有事,清风这次并未待多久,也未与“他家小晏晏”多做纠缠,只在这儿喝了几盏茶,与我调笑了几番镇上的琐事,便先行离开了。
待清风走远,我在门口一边打扫着,一边随意地张望着外头的风景,忽的眼角不经意间触及到了空中一抹郁沉的苍青色,我心里“咯噔”一声,骤然被提了起来,然而搓了搓眼睛再定睛瞧去时,却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了外头的一树白玉兰纷纷扬扬,落英缤纷。
我不解地蹙了蹙眉,半晌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强行压下心里那分不安的感觉,继续埋头洒扫开来。
大概是我眼花了罢。
第十九章 霸王餐
当晚。
近来生意被经过镇上的这桩秀女的惊天丧事搅得无比惨淡,便是开门也与没开没什么两样,眉娘人不在灵栖,便也管不着事,邱五晏又懒得做几文钱的小生意,于是打烊的时间便也随之提早了些。
我关上门,正欲插上门闩,有人却突然直接推门闯了进来,正巧把在门后的我给撞了一趔趄。
……劫匪?大盗?洗劫?采花?亡命徒?
一系列可怕的想法飞速过了脑,我转头望望四周,小黑和邱五晏都不在附近,于是下意识地速度抄上靠在一边墙上的竹扫帚,正欲跟这厮展开一番殊死搏斗,未曾想待回眼一看,却是桑枝软软地歪在门上,双颊绯红,眼睛明亮。
“桑枝?”我问了一句,走近了几步,又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浓烈的酒气,忙掩住鼻过去扶她,“嗨,你喝酒了?”
只瞧她手上还提溜着两坛子红纸封的酒,只兀自推了我一把,又迷离着一双漂亮的眼似乎不认识了一般歪头看了我半晌,突然振奋了起来,直起身来豪气干云地揽过我的肩,喉咙还带着颤音便大吼了一声,“走走走,陪着桑枝姐姐我再去一醉方休!”
“……啊?喂!”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她这么死死揽着,就给急急地拖着出了灵栖的门去,连扫帚也未曾来得及丢下。我寻了个巷口好不容易才挣脱开问上一句,“桑枝你怎么了?”难不成正如焕月小和尚所说的,给受了什么刺激?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巷子里头更是幽幽得看不到底,眼瞧着这四周黑漆漆阴惨惨的模样,莫不是应了那句“月黑风高杀人夜”。我小心地把扫把翻了个个儿,提溜着放在了身前,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她似乎怔了一下,醉意似乎消散了些,而后朝我委屈地扁了扁嘴,突然泪盈于眶。
见她这副模样,我本能地瑟缩后退了几步,不禁感到有些头疼。看这阵势,大抵又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只暗自猜度着询问道,“可是那焕月师父又与你说什么了?”
本以为会听到一番哭天抢地,未曾想她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又是一把揽我过来,嘴里大声地胡咧咧着,“咱们先喝酒再说,你们那里的酒不烈,没意思。”
我回过头看向灵栖的方向,心里想着怎么着他们也该听到了我们方才的动静,应该不会担心找我,便也放心下来。
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先寻了一座酒楼坐下,桑枝想来应是心情太差,不顾我阻拦便大咧咧地点了几坛子酒,再加上桑枝原先自己提溜着的那两坛,一字排在桌面上很是可观。酒楼里的小伙计低头上酒时大着胆子瞥眼瞧了那美艳动人的桑枝一眼,面色乍一惊艳之下居然笑嘻嘻地又免费给添了一壶酒。
我盯着小伙计油光满面的麻脸,咬牙切齿,“真是谢谢您好!意!了!啊!”
小伙计显然听不出来我的怨念之意,只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嘿嘿笑着退下。
酒过三巡,诉苦之时才正式开始。
她酒醉后有些大舌头,说话也颠来倒去的,我理了好一会才弄明白,原是那秀女之祭即将结束,那么焕月小和尚算着就这么几日也该回去了,回去那可就是一群老和尚的地盘了,难得现在有这么个自由的空间供她发挥,若是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他回去,且不说焕月小和尚会直接拒绝,还得面临着被那些老秃驴们挨个围攻的危险。
就是这般想着,于是桑枝姑娘着急了,一着急便一股脑儿地冲过去表明心意了,一表明心意就刹不住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然而纵使这样倾尽捧出了一颗扑通乱蹦的妖精心,焕月小和尚却也只是抬起头看她了一眼。
脑补了一下焕月小和尚那冷冰冰的面瘫脸,我皱眉,忍不住问道,“那焕月师父他是拒绝了?”虽然太过不留情面,但按理说,这大概也是在意料中的反应罢……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她眉目缱绻地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酒,浓烈的酒气连我这都能闻到,她却面不改色一般,忽的又低声苦笑了一声,恨恨从齿间逼出几个字,“他被我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