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1)

箭楼顶上,躺着四具人质的尸身,而适才求救的,不过是两名扮作人质的祝宁庄巡卫。

青唯简直着恼至极,到了这最后一步,还是功亏一篑。

她抬脚把两名巡卫踹下箭楼,正要转身走,脚脖子忽然被人握住。

“救、救我……”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唯蓦地回头看去,只见一名模样年轻的人质吃力地睁开眼,他腹部有一计贯穿刀伤,也许因为玄鹰司来得太快,巡卫杀得太急,所以这计刀伤并没能立刻取走他的性命,让他支撑到现在。

江辞舟立刻吩咐:“朝天,背他离开,寻大夫为他看伤。”

朝天应了,将人质扛在双肩,先一步下了箭楼。有了刚才的疏忽,青唯和江辞舟又一一检查过余下人质,确定他们都没了声息,正要离开,就在这时,忽然一股热浪袭来,原来是烈火已顺着木梁卷进楼里。

他们上箭楼上得太急了,以至于两人都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那根支撑着箭楼的木梁早已木纹皲裂,颤巍巍地杵在楼底,梁木的最上方,还系了一根绳索,紧紧连着着楼外的木桩。

刘阊见烈火已卷进楼里,心道时机到了。

他不敢想一败涂地的后果,只觉得如果这样,还不如牺牲他一个。

眼前的玄鹰卫太凶悍,吴曾还在殿前司时就是良将,刘阊拼不过他,千钧一发之刻,忽然撤了招,不防也不攻,而是迅速掠至箭楼后方,一剑斩断系着木桩的绳索,与此同时,身后刀芒突进,“噗”一声,吴曾的刀锋自刘阊背脊扎入,从胸口贯伸出来。

早已朽坏的梁木失了支撑,刹那间便断裂下折,青唯还没来得及跃出塔楼,便觉得足下地板往下陷去。

江辞舟却愣住了。

巨木坠地,地动山摇,这是他这辈子最深的梦魇。

他甚至能听到楼台快要坍塌前,熟悉的,悲怆的嗡鸣声。

这是埋藏在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的一句“拆吧”,究竟葬送了多少条性命,他在梦里数也数不清。

足底往下陷落,火舌狂卷而来,箭楼坍塌只在一刻,江辞舟的眼神却逐渐涣散,立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青唯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江辞舟,神魂刹那寂静,没有一丝鲜活气,但她并不意外,她知道他怎么了,当日折枝居被拆毁,他是什么样的,她都看到了。

江辞舟心中冰冷一片,他睁着眼,静待当年洗襟台的烟尘重新席卷他的视野,然而,就在下一刻,那些忽然烟尘不见了,他的眼前覆上了一只手。

这只手紧紧遮住他的视野,遮住屋梁上震落的灰,也似乎挡去了坍塌时的嗡鸣声。

时间太紧迫了,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江辞舟几乎觉到青唯是往他身上撞来,一手覆在他的眼上,一手扣在他的腰间,紧贴着他,把他撞下高台。

两人都在半空中失了重心,江辞舟下意识伸手去捞她。

可就在这一刻,失去梁柱的箭楼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坍塌,江辞舟在落地的一瞬,感觉有什么东西也从高空坠下,狠狠砸落在伏在他上方的青唯身上。江辞舟在黑暗中,听到她闷哼一声,紧紧覆在他眼上的手蓦地松了,紧接着,似乎有什么黏腻的东西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进他脖颈。

在青唯松开的指缝中,江辞舟看到彻底亮起来的天。

江辞舟喊:“娘子。”

没有人回应。

他又唤她:“青唯。”

身上的人安静地趴着,没有动。

江辞舟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很快翻身坐起,把青唯揽进怀里。砸下来的是一段木梁,她耳后有伤,正在淌血,可要命的却不是这血,是后脑浓密发间可触摸的肿胀。

江辞舟最后哑声唤:“小野。”

温小野从没有这么安静过,像没了声息。

这些年,江辞舟无数次在梦里回到昭化十三年的七月初九,每次从梦里醒来,伴着他的都是剧烈的咳嗽,溺水般的窒息,与之后长达数日的神思涣散,一如此前折枝居拆毁时一样。

而这一回,久违的咳嗽与窒息都没能如期而至,有的只是一只能遮住他双眼的手。

可是江辞舟看着青唯,并没有觉得更好受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揪心之感,和害怕失去的恐惧。

他抱着她坐在这里,像是坐在孤岛之上。

海涛壮阔拍岸,阳光被烟尘掩去,不肯落下,而他怀里的她,是这无妄海上终于驶来的一叶扁舟。

他不能失去她。

第45章 第四五章

戌时, 宫中点起灯火。荣华长公主从佛堂出来,到了昭允殿,德荣已候在殿外了。

殿中很冷清, 长公主屏退了宫婢, 免去德荣的礼,问道:“与儿怎么样了?”

德荣立在下首, 应答道:“回长公主的话, 殿下从阳坡校场回来, 两日了,几乎没怎么合眼, 昨日医官一走, 殿下守了少夫人一夜。”

长公主目中隐隐浮起忧色:“那姑娘, 伤得这么重?”

德荣道:“是, 医官看过,说淤血在头颅里, 没法药到病除, 只能开些化瘀的药方,等着淤块自行化散。也有化不散的, 据说有人就这么躺一辈子。

“殿下听后, 大约难过, 昨天夜里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医官也安慰殿下,说少夫人身子底子好, 人也年轻,指不定躺几日就醒了。

“今早殿下瞧着精神还好, 午间还用了点粥食, 少夫人的三道药, 都是殿下亲自煎,亲自喂着吃的,奴婢进宫前,殿下正传了祁铭到府上,问阳坡校场救回来的人质情况。”

荣华长公主听后,眉头稍稍舒展,她的五官非常漂亮,只是稍稍有一点硬气,这点硬气放到女子身上,或许不够柔美,但是被小昭王承袭,便是恰到好处的俊逸清朗。

“照你看,与儿这是当真把这姑娘看作自己的结发妻?”

德荣低垂着双眸,“当初殿下娶妻时,只称是想救崔家,娶回崔氏女,便把她送往大慈恩寺。可是……”德荣迟疑了一下,“长公主也知道,当年洗襟台坍塌,在殿下心中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几年下来,殿下自责自苦,几乎从没有开心过。殿下本性内敛,并不常展露心绪,带上面具后,又学得江小爷半副不羁的性情,有时候说话半假半真,连奴才和朝天也猜不透。不过,就算如此,有些事也是藏不住的,少夫人进府后,殿下比以往开怀了许多,两人偶尔吵闹,但意气难得。奴才不敢说殿下就把少夫人看作结发妻,但是少夫人,一定是被殿下放在心上的。”

长公主点点头:“那这事,温小野她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