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1 / 1)

及至几年后翰林诗会上重逢,她左眼上的红斑也遮不住她的姿态亭亭,当初眼底的迷茫散尽了,只余清明。

张远岫这才发现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小姑娘长大了,病也好了,只有他,依然在病中。

“温小野。”张远岫道,“眼下想想,幸甚你我识于缘浅。”

亦止于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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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出了暗巷,天已经全黑了。她今日其实不是一个人来的,京中士人闹事,她身份特殊,独自出门多有不便。好在朝天有侍卫身份,可以带刀缀行。朝天一直在隔壁巷子等着,见了青唯,他疾步上前,“少夫人,他说了吗?”

“没有。”青唯摇头。

她今日来找张远岫,除了试探曹昆德的目的,如果能够问出一些章鹤书的线索那就更好了。

但是张远岫的态度很明确,一个字都不愿多透露。

“师父那边回信了吗?”

“小的早上跑了一趟驿站,岳前辈的信还没到。”

日前青唯发现江留养隼的宅子是俞大人的私邸,立刻就给岳鱼七回了信,让他直接查中州府衙的俞清。信是八百里加急送去中州的,不出两日就该到了,凭岳鱼七雷厉风行的办事速度,加上齐文柏的帮忙,约莫近几日就能收到回信。

青唯虽然愿意给张远岫机会,没有将他和曹昆德的勾结告诉谢容与,甚至亲自前来劝他回头,但她也知道事关紧急,容不得片许耽搁,并没有给张远岫反应善后的时间。

青唯立在巷口思忖片刻,觉得事已至此,她已没有替张远岫隐瞒的必要,不如将所知的一切先行告诉谢容与,让玄鹰司早作应对。她与朝天很快回到江家,谁知谢容与不在倒也罢了,德荣竟也不在。

唤来一个厮役过问,厮役道:“公子戌时回来过一趟,本来说等少夫人一块儿用晚膳,衙门的祁护卫过来了,说牢里关着的那位曲侯急病不起,担心出事,请公子过去看看。公子走前留话说夜里兴许回不来了,德荣收拾了些衣物,给公子送过去了。”

青唯道:“曲侯病了?”

曲不惟除了是买卖名额一案的主谋,还是眼下被缉拿的嫌犯的,唯一一个知道名额由来的,在水落石出前,他必须活着。青唯知道兹事体大,谢容与今夜必须留宿衙门,但她不想因为意外耽搁正事,唤来朝天,把今夜在张远岫处的所听所闻,包括他与曹昆德的合谋,中州俞清养隼的私宅详细说了一遍,催促他进宫告知谢容与。

第195章 第一九五章

是夜, 大牢里灯火通明。

“下午都还好好的,晚上忽然犯了腹痛,不知道是误食了东西还是旁的什么疾症,太医已经过来了, 眼下正在为曲侯诊脉。”

谢容与一到刑部大牢, 刑部的唐主事便过来禀道。

谢容与问:“牢里的狱卒查了吗?”

“都查了,没有异样。”

两人说话间, 很快到了甬道尽头的牢房, 曲不惟已经从腹痛中缓过来了,眼下正盘腿坐在草席上, 太医为他看完诊,开了一剂药方,见是惊动了小昭王,连忙道:“殿下,罪犯曲不惟的腹痛乃风雪天急寒所致,大牢里潮湿阴冷, 到底年过五旬的人, 久居于此,身子骨多少抗不住。”

谢容与听了这话, 唤来一名狱卒,嘱他去取干燥的棉被和取暖的炭盆, 随后见高窗漏风,又命人去把窗栏修补了。

曲不惟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施舍一点好处, 我就会领你的情。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旁的没有的事, 你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谢容与正在看近日狱卒的排班表, 闻言目光甚至没离开手上的简册, “本王知道侯爷什么都不会说,也不想在侯爷这里浪费工夫,今夜前来,不过是受人之托照看侯爷,侯爷不必多想。”

一旁的唐主事见小昭王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颇是不忿,在一旁帮腔道:“曲侯大概不知道吧,枢密院的颜盂眼下已被玄鹰司缉拿,侯爷不想说的我们自会从别人口中问出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侯爷莫不是误以为自己手里握着天底下独一份的秘密?”

颜盂是章鹤书最信任的人,这些年帮着章鹤书做了不少事,明面上与章府的关系却不远不近。

曲不惟听是颜盂落网,心中十分震诧,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受人之托照看我,你受何人之托?”

不等谢容与回答,他又道,“老夫该招的已经招了,竹固山的山匪,是老夫下令剿杀的;徐述白、沈澜等人,也是老夫命人灭口的;包括上溪衙门的暴|乱,也是老夫在幕后策划的。要说其中有什么差池,当初老夫让人去竹固山剿匪,本意只想灭口那几个知情的山匪头子,后来出了点岔子,山上的匪全死了,死了老夫就认,多少条人命你们都可以算在老夫头上。洗襟台名额老夫卖了四十万两外加一副稀世名画,你们可以找礼部清算清算,看看老夫到底得赔多少,等老夫死了,你们大可以把老夫私藏的钱财、分封的田地,一律没了。”

谢容与看完了简册,吩咐唐主事增派看守大牢的人手,随后淡淡道:“本王已经让礼部算过了,侯爷一共得赔七十万两,不过这笔银子侯爷不必操心了,已经有人帮你赔过了。”

谢容与说完这话,见牢房已经整理妥当,转身便要离开,曲不惟叫住他,“谁帮我赔了?”

谢容与顿住步子:“侯爷不是对本王无话可说么,眼下如何又有了?怎么,侯爷不必顾忌那张调兵令了?”

曲不惟听到“调兵令”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一旁的唐主事是个明事的,见状立刻打了个手势,带着一干狱卒离开了。

曲不惟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容与,“什么调兵令?”

“还有什么调兵令能让侯爷这样杯弓蛇影?封原手下的兵卒成了叛军,调兵令,自然是调动这些叛军的军令。”

谢容与道,“停岚着了章鹤书的道,被人骗着在调兵令上签了名,眼下章鹤书手上留了军令的存底,只要侯爷多说一个字,章鹤书就会把军令拿出来,不是这样么?”

曲不惟眉头紧锁,“你怎么会知道这张调兵令。”

“停岚给我的。章兰若提醒过他调兵令有异,他留了个心眼,把军令从封原处拿了回来,一直贴身藏着。”

“今夜本王来大牢,也是受停岚所托要照顾侯爷。”谢容与道,“侯爷一直以来总想着要一人之错一人担,绝不牵连一家老小,却没仔细想过停岚知道自己的父亲沦为阶下囚后会怎么办。”

曲不惟怔怔地听完,惊觉失态,他很快道:“这个糊涂东西惯来不争气,老子管他怎么办,左右周家会在必要时扶他一把,天塌了也砸不到他,再说……”曲不惟盯着谢容与再度冷笑一声,“他不是还有昭王殿下这个至交么。”

谢容与道:“他去陵川了。”

“停岚虽然糊涂,但是不傻,临走前,他弄清楚了侯爷犯下的所有罪行,大概觉得无法接受,所以无论如何都想离开。他还说,也许不会回来为侯爷送行了。”

曲不惟并不为所动,他只是别开脸,“混账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谢容与续道:“不过他临走前,为侯爷赔清了礼部清算的账目。不只七十万两,他赔了一百二十万两。中州侯爷的私库由他做主直接充公了,这些银子是他把家中值钱的东西、这么多年从他各处搜罗的宝贝变卖了凑的。他本来还想赔得更多,但实在拿不出来了。侯爷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吗?因为他说,除了本该赔付的七十万两,他更该赔的是侯爷欠下的人命,可惜那是无论赔多少都无法挽回的。”

“本王知道侯爷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招出章鹤书,必定权衡过利弊。但你想过停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他掏空银子时在坚持什么?他又为什么要离开?”谢容与问。

“还有。”谢容与上前一步,在曲不惟的草席边上搁下一只小巧的玉如意。曲不惟神情一滞,这枚玉如意正是古越青铜裹玉如意,流传了千百年,后来到了曲茂祖母手上,祖母临终前把玉如意给了曲茂,曲茂这个人喜新厌旧,只有这只玉如意他一直珍藏着,是他最喜欢的,“停岚为了救侯爷,把这只玉如意当了。无价的古玉,只换来区区三千两,太不值了,我费了些功夫赎了回来,侯爷留在身边,这些日子做个念想吧。”

谢容与言罢,不再理会曲不惟,径自出了牢房。

牢外的唐主事迎上来低声问,“殿下,曲侯会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