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1 / 1)

谢容与心道罢了,他愿意再等等他的小野姑娘。

他温声道:“过来睡,不轻薄你了。”

青唯看他一眼,还是没吭声。

她这会儿已经有些缓过来了,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桌,桌上的药碗没收,德荣说了,他宿疾未愈时有反复,也不知这么闹了一阵,对他的身子有没有影响。她刚才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他说得很是,她是谁,谁能轻薄得了她呢?

她磨蹭了一会儿,垂首回到榻上,掀开被衾进去,乖顺得像一只被顺好了毛的小狼。

谢容与落了帘,在她身侧躺下,在黑暗里唤她:“小野。”

她有时候真是伶俐极了,听了这声唤,便听明白了其中的千言万语,她睁目望着帐顶:“我得自己好好想一想。”

她觉得她能想明白的。

谢容与于是应道:“好。”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借着从窗外流进来的月色望着他:“你还能睡几个时辰?”

“明日不必早起,还能睡一个来时辰。”

一个来时辰,那就是卯正要起了。

这还不叫早起?

他为了上溪的案子连日操劳,昨天就在书斋小憩了一刻,今日竟然又不能睡足。

青唯这一路行来,为了一条线索从来都是不辞辛劳不畏艰难,这还是头一回,她竟恨上了这案子的繁琐难查。

可惜她一向只擅长搜找证据追捕证人,审案并不是她擅长的,她问:“眼下有我能帮上忙的吗?”她想了想,又道,“那个李氏,就是孙谊年的夫人,昨天我寻到她,本来想从她嘴里套出点线索的,但她犟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可能是孙谊年生前跟她打过招呼,她只要什么都不说,至少能保一双儿女不受牵连,今日章禄之审她,也是什么都没审出来。”谢容与道,“所幸眼下审出的线索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抽丝剥茧,一定能寻出真正卖名额的人。”

上溪最后留下的疑团太多了,登洗襟台的名额从谁人手中流出,孙谊年被谁人所杀,孙谊年与秦景山关系究竟如何,如果不好,他们又为何会协力保蒋万谦离开?

千头万绪理下来,审问了足有百人,不过短短五日,线索竟整理好了。

谢容与道:“眼下只需等京里的一封密函,我们手里能找到的线索差不多就齐了。”

青唯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谢容与垂眼看她,笑了笑:“明早玄鹰司要把蒋万谦、余氏、李氏几人一齐重审一遍,到时你也来?”

青唯连忙点头:“好。”

她抿了抿唇,思量半晌,还是解释道:“那个……我这一路,就备了一身换洗的衣裳,今天下雨,衣裳洗了没干,你……你上回不是借了我一身中衣么,我就穿你的了。”她说着,很快道,“我明早洗了就还你。”

“没什么,穿着吧。”谢容与笑意清浅,“再说这是中衣,你不穿我的,还能穿谁的?”

青唯一愣。

什么叫不穿他的,还能穿谁的?

她就不能穿自己的么?

她正欲发作,抬眼望去,他已然合上眼,呼吸变沉了。

微蹙的眉心写着疲倦,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点点不满就咽了回去,也安静下来。

第117章 第一一七章

翌日, 东安府衙。

“……方留屡试不第,你老了,等不起了,为了让他仕途鹏程, 给家中争光, 你不惜花重金, 为他买下一个登洗襟台的名额,是也不是?!”

公堂上,章禄之盯着蒋万谦喝问道。

蒋万谦已被连审了五日, 整个人心乱如麻, 几乎日夜不寐, 昨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今早竟被带到东安府衙, 由玄鹰司虞侯、掌使,以及鸮部校尉一齐重审。

蒋万谦不敢有欺瞒,喏喏应道:“是……”

“你说买名额的门路, 是上溪县衙的师爷秦景山介绍给你的, 你和秦景山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会介绍你做这等黑心买卖?!”

“回、回官爷, 草民跟秦师爷,早年就是同乡,并不很熟,后来……他考中秀才, 到东安来参加乡试,他穷得很, 身上没几个铜子儿, 只好在街边摆摊卖画, 草民见他可怜,又念及是同乡,有回路过,便买下了他的画,算是因此结下情谊。不过秦师爷那回考举人没考上,乡试前,他失足落水,生了一场大病,还是草民托人把他送回上溪家里的,这事上溪不少人都知道,已故……已故的孙县令也知道。

“至于官爷说秦师爷介绍草民做黑心买卖,倒不尽然。官爷知道的,早年秦师爷家中有个表兄,是个杀千刀的赖皮,秦师爷少年时母亲过世,听说就是被这赖皮偷走了治病的银子,后来秦师爷中了秀才,又能卖画挣些铜板,这赖皮眼热,便来问秦师爷讨要禄米(注),秦师爷不给,这赖皮才故意将他推落水。之后秦师爷不是养了几年病么,待到病好,他再度到东安来考举人,这赖皮居然又找上他,说自己要讨媳妇,逼他给自己银钱,秦师爷忍无可忍,大概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便将这赖皮推下了水。也是巧了,这赖皮当日吃醉酒,下了水就没能浮起来,死在河里了。听说等孙县令赶到,找人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人都泡肿了,秦师爷因此被褫了功名,受了牢狱之灾。

“尔后再过了两三年,孙县令中了举人,回到上溪当县令。他和秦师爷是挚友,一心想找门路把他从东安牢里捞出来。后来有一日,孙县令忽然找到草民,说他有法子了,只要草民愿意在一份状词上画押,证明秦师爷是无心杀人的即可。草民不识字,但那份状词,草民让方留帮着看过,大抵是说事发当日,本来是那赖皮欲杀害秦师爷,秦师爷拼命反抗,才将赖皮推入水的。”

“那份状词你画押了?”章禄之问。

蒋万谦抬目看他一眼,点点头:“方留说,状词上用了些春秋笔法,不过无伤大雅。草民想着秦师爷是个好人,就这么被耽搁在狱中实在可惜,就……画押了。”

秦景山到底是怎么将他的赖皮表兄推落水的,没人知道。

所谓春秋笔法,大抵就是说这赖皮生前是如何恶毒,又是如何扬言要从秦景山那里杀人夺财的云云,让人误以为他一早就对秦景山起了杀意。

章禄之点了点头:“说下去。”

“草民先后帮了秦师爷几回,秦师爷不管旁人怎么看,在草民这里,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他从被放出大牢,逢年过节都会带上厚礼到草民家拜访,一直……一直到昭化十二年。”

蒋万谦咽了口唾沫,目光越过章禄之,看了一眼最上首坐着的谢容与一眼,很快垂下,“官爷们审了这几日,也都知道了,草民做桑麻生意发了家,钱财早就攒足了,这辈子若再想往上一步,家中怎么说都得出个举人老爷,可……可方留他屡试不第,草民年纪大了,等不起,着急啊!正好那几年,秦师爷不是常来家中拜访么,他回回来,草民就回回托他想法子帮忙……”

蒋万谦自到了堂上,一直十分冷静,及至说到这里,才掩饰不足语气中的懊悔,沉沉一叹,“若是早知后来的事,草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向秦师爷开这样的口的,可是人就是这样,不知足,永远都不知满足!”

“昭化十二年的冬,忘了是什么节了,秦师爷照例来草民家里拜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