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如金石掷地,连曲茂都吓了一条。雪夜骤静,巡检司巡卫与京兆府衙差通通拜下,卫队长伏倒在地,半晌,道:“殿下恕罪,不是小的不愿透露,实在是……实在是左骁卫所办之案与殿下有关,不能透露……”
这话一出,谢容与就愣住了。
与他有关?有什么案子能与他有关?
他这五年都藏在一张面具之下,身边之人皆是清白,除了……小野。
这个念头闪过,谢容与心中蓦地一空。他终于意识到在他心上盘桓不去的云霾是什么了她是温阡之女罪名缠身,他为了护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可他们太执着于洗襟台的真相,今夜药商之死事发突然,他匆匆带她来此,却忘了多想想他们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如果仅仅是为了扳倒何家,何必将这些药商杀在城外呢,让他们死得昭然若揭些不是更好?
谢容与回过身,问曲茂:“你们今夜,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惶然,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曲茂不由道:“你、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不然我请大夫帮你看看”
“回答我!”
“我……”不待曲茂开口,史凉道:“回殿下,巡检司等得知药商出逃,一路循踪找到城西的。”他说到这里,也回过味来了,药商出逃得隐秘,他们这一路,怎么轻易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呢,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发现的?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谢容与刚开口,冷风涌入肺腑,激起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曲茂从旁扶住他,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几乎要被汗液浸湿了,可寻常出汗,额角也罢,后颈也罢,哪有手背出汗的?
“你……怎么会病成这样?”曲茂呆了片刻,随即吩咐,“史凉,快去请大夫”
然而不等史凉应声,谢容与一把推开曲茂,折身便往拴马桩走去。他卸马的时候,手指几乎在颤抖,但他的动作很快,匆匆上了马,扬鞭便往城里奔去。
曲茂并不知他在担心什么,见了这情形,只能凭直觉吩咐:“快,带齐人手,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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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与不知青唯去了哪儿,直到眼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一直以来都跟一名朝中人有往来的,而那个人,当初既然可以救她,而今也可以害她。
否则今夜,左骁卫怎么会忽然出动呢?
城南劫狱案被他揽下了,但是她的真正身份,他揽不下来。
五年前海捕文书上的一道红圈,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而今夜,左骁卫找的已经不是城南劫案的劫匪,而是早已定下格杀勿论的温氏女。
天色已经浮白,青唯的踪迹并不难找,钦犯出现,城中各街道戒严,每个路口都有兵卫把守。
快到紫霄城时,谢容与望见一处深巷守备重重,似乎还有逻卒在附近探寻,他的心倏地一紧,仓促间下了马,疾步上前。
周遭兵卫见了他,纷纷拜下唤道:“殿下。”
谢容与恍若未闻,只管往深巷里走。
深巷里没有青唯的踪迹,只有数滩血迹,与打斗过的痕迹。
巷中的中郎将与几名刑部大员回过头来,见了谢容与,皆是一愣:“昭王殿下。”
谢容与的目光落在雪地上最黏稠的一滩血上,哑声问:“她人呢?”
几名大员面面相觑,均是不敢作答。不知道内情的,只当是大案不能透露,知道内情的,小昭王与温氏女的渊源摆在那里,这个时候,哪能多嘴半句。
半晌,还是中郎将道:“回殿下,刑部接到线索,发现今秋上京的崔氏女,实则是多年前出逃的温阡之女,朝廷已派重兵追捕钦犯,无奈她功夫高强,逃脱重围,好在……”
谢容与的目光仍在那滩血上,静得寂然,“好在什么……”
“好在她身受重伤,难以支撑,一时半刻定然跑不远,下官等已下令全城戒严,定能将钦犯缉捕归案。”
“你胡说八道!”曲茂好不容易挤进巷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弟妹她分明姓崔,功夫高是高了些,但她定然不是、定然不是什么钦犯!”
“曲校尉有所不知,适才温氏女为了逃脱追捕,祭出了软玉剑。软玉剑原本是岳鱼七的兵器,十分特别,虽为剑,软韧如蛇,我等习武之人一见便知。岳鱼七是温氏女的舅父,也是她的师父,倘要在这世间寻一软玉剑传人,只能是……”
“殿下”
话未说完,只听祁铭一声疾呼。
谢容与注视着那滩血,再撑不住,跌跪在地,空芜的寒意灌入心肺,丝丝抽出最后的气力,耳畔再次浮响起坍塌时的嗡鸣声,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可这一次,他却不知道坍塌的是什么,他明明在繁华无恙的上京城中。
雪在膝下融成水,渗入肌理,砭肤刺骨一般,宿疾彻底复发,他在这片雪里闭上眼,往前倒去。
第77章 第七七章
“……登闻鼓一响, 何家囤积药材的恶行想不传开都难。眼下京中药商闹得沸沸扬扬,昨日上街□□,打油诗写了好几首, 连小儿都会传唱。加之明年开春就是科考,到京贡生听闻瘟疫案与洗襟台有关, 最是不忿, 昨日他们中已有人撰写檄文, 请求朝廷全面彻查何氏一党。”
宣室殿上, 刑部尚书一面揩着额汗一面禀道,“外头闹成这样,压都压不下去,为今之计,只能防着不出乱子, 今日廷议过后,臣跟枢密院商量,看能否调兵严守京中街巷。不过调兵是大事, 臣是故偕同章大人、曲侯一起来请示官家。”
赵疏听了刑部的禀报,抬手往下压了压,意示他稍安,随后问章庭:“何家的案子,大理寺查得如何了?”
章庭道:“回官家, 臣这几日已连续传审了证人崔弘义、扶冬、梅娘,与王元敞, 加上昭王殿下早先查到的证据, 已足以给何鸿云定罪。只是, 何家所涉罪名之重, 一旦昭示天下, 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臣不敢这么轻易地拟定罪书,只好暂将何鸿云关押,一切还待御史台复核过案件,再行承禀官家。”
赵疏点了点头:“那就催促御史台快些办吧。洗襟台下死伤无数,明明白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才是朝廷应该做的。你等查明事由,拟好告示,即可将何家罪行如实张贴于城门口,切记不可遮遮掩掩,不可因担心生乱畏手畏脚。”
一众臣子作揖称是。
赵疏续道:“不过刑部担心得很是,而今京中群情沸腾,增兵戒严势在必行。”他看向章鹤书与曲不惟:“章卿与曲侯随刑部一同前来,是已有应对之策了么?”
章鹤书道:“回官家,五年前洗襟台塌,京中也闹过这么一回,当时先帝把戒严的差事交给了曲侯爷。自然曲侯爷所率征西军乃沙场精锐,放在今日场合,难免大材小用,但适才大理寺说了,待告示张贴出来,京中恐怕还会乱一阵,能者多劳,未雨绸缪,枢密院的意思,仍是希望曲侯爷能接手此事。”
赵疏问:“曲侯以为呢?”
曲不惟道:“官家,末将一介武夫,放在哪儿不是用?只要是为朝廷办事,末将甘之如饴。”
“那便这样定下吧。”赵疏道,“近日数案并行,诸事繁杂,辛苦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