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殿下为我们做主”
谢容与立在雪里,听到这声震四野的恳请,却是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道:“本王还有一个问。”
“殿下尽管问。”
“你们……”谢容与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凉一些,“除了何家……还有什么别的仇家吗?”
一众药商面面相觑,棉袄男子接话道:“殿下,草民都是做买卖的老实人,从不曾与谁结仇结怨,若不是五年前卖了夜交藤给何家,何至于有今天?除了何家,不会有人想要杀我们灭口。”
是,他们手里有何家的把柄,除了何家,不会有人想杀他们。
可是今夜这场惨案,真的是何鸿云做的吗?
看看今夜的结果
所有药商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铤而走险,将何家状告御前。
这是何鸿云想要的吗?
眼下这个时机,崔弘义被小昭王保下关在刑部,但凡他供出一点枝节,对何鸿云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幸而何家势大,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应对以后漫长的审讯,找准每一个机会化险为夷。但这一切,都必须在暗中进行,在平静无波地海面下,以暗涌抚平暗涌,所以他们最怕的是什么?怕万丈涛澜,怕掀天海浪,怕小心渡舟一夕倾覆,怕涉水而行水聚成涡,而所有的民怨、闹事,对他们而言,正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风浪。
几个祝家人死了,药商之怒凝结成怨,涌至御前,这是何鸿云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这个时候,最不可能杀这些药商的,就是何鸿云。
青唯在小姑娘跟前蹲下身,半晌,哑声劝道:“小姑娘,别哭了……”
他们已经死了,哭也哭不回来的。
可是那姑娘恍若未闻,反而抽噎得更加厉害。
也是,年少丧父丧母的悲恸,哪是一两句安慰能够缓解的。
她明白的。
青唯看着小姑娘伏在母亲身上的身影,忽然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似乎在记忆中的某一处看到过,又似乎从不曾亲眼得见。
她倏地一下握紧手中的剑,站起身,在谢容与发现之前,疾步遁入夜色中。
中夜的雪已细了很多,青唯在寒夜里打马而行,觉得非常冷,刺骨的冷,寒风如刀刮过她的面颊,她的耳畔浮响起翰林诗会那一夜,她去见曹昆德时,曹昆德与她说的话
“要拿瘟疫案去治何鸿云,何鸿云退一步,认个错,缓个小半年,这事儿就跟落入还重的石子儿,一点声响都听不到了。”
“咱家呢,有个更快的法子。过来,咱家教你。”
“不将事情闹得沸反盈天,何家哪这么好动?心得狠呐。”
青唯到了东舍小院,几乎没有停顿,疾步跨入院中,墩子正守在院门口,见青唯不知从何处而来,震诧道:“姑娘,您今夜怎么忽然过来了?”
青唯没理他,她到了屋舍前,一把推开门扉,冷目注视着曹昆德。
风雪在这一刻灌入屋中,她的长发与斗篷在这风中狂卷翻飞:
“那些药商,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第74章 第七四章
雪粒子飘洒入户, 几乎扑灭桌上的灯,冷风刀子似的,寸寸割在面颊。
曹昆德却不在意, 漫不经心地吩咐:“墩子,把门掩上。”
随后,他从木匣里取出一只剃指甲的锉子, 连眼皮都没掀,“怎么?药商死了?”
“不是你派人做的吗?”青唯道, “翰林诗会当夜,你说何家势大, 难以连根拔起, 除非民怨沸腾人人得而诛之, 你教我杀几个药商,迫使他们闹起来、告御状,今夜发生的一切, 不正如你预期的一般?!”
“法子是咱家教你的, 可你为什么认为是咱家做的呢?”曹昆德慢条斯理地道,“再说了,百余药商状告何家, 这不是好事么?何家偷梁换柱,牟取牟利,何拾青何鸿云父子行事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早就该有此下场了。药商不死, 你想等朝廷慢慢儿查, 慢慢儿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何家视人命如草芥, 今夜滥杀药商之所为, 难道不是视人命如草芥?药商何其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与何家有什么分别!”
“可是人死都死了,你眼下来找咱家,有什么用呢?咱家又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曹昆德道,“不过你说得对,这几个药商,死得确实可惜了,尸身怎么先被巡检司发现了呢?若换了咱家,咱家可不这么干。”
青唯听了这话,沉默须臾,“义父这意思,今夜药商之死,确实不是您做的?”
“若是咱家做的,咱家可不在那荒郊野外动手,咱家会命人把药商们堵在流水巷,将尸身抛在最繁华的沿河大道,待明早天一亮,千百人一起发现惨案,岂不更好?既然要把事情闹大,何必局限于药商,不如将整个上京搅得人心惶惶。”曹昆德道。
他看青唯一眼,语气和缓,“虽然你误会了咱家,咱家呢,不会怨你。你出生江野,朝中的局势看不分明,何家在高处立得太久了,难免不把下头的人当人看,到了何拾青何鸿云这两辈,寡义狠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朝中有人看不惯他们,自然会在恰当的时机出手。那些都是老狐狸,想法么,难免会跟咱家不谋而合。”
青唯听曹昆德说完,一时不言。
她不信曹昆德与药商的死全然无关,但有句话他说得对,做事做绝,这案子若换他做主谋,手腕必然更狠。
青唯问:“如果不是义父,那么是谁?”
这一问掷于浓夜的幽暗里,无人回答。
她与曹昆德之间的信任本就脆如薄冰,在几年岁月里寸寸皲裂,适才她破开门的那一瞬,薄冰瓦解支离,她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青唯垂下眸:“我先走了。”
“等等。”曹昆德唤住她,他翻开两个茶盏,提起瓷壶,“茶还温,坐下来,陪义父再说几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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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捡到你时,你才十四岁,半大的小姑娘,在废墟的碎瓦砾里翻了一夜,脸上全是脏灰,咱家走过去,问,‘小姑娘,你找什么呀’,你说你找你爹,他被埋在下面了。咱家当时看着你,那么单薄一个小人儿,眼眶通红,十根手指挖出了血,那是真心疼呐。咱家把你捡回去,让你唤咱家‘义父’,你就乖乖喊了一声,你说咱家救了你的命,你会跟着咱家,咱家那时只当你乖巧,后来才知道,温小野就是温小野,一直有自己的主意,其实你哪里是想跟着咱家呢,你知道咱家是朝中人,想跟着咱家找鱼七。”
冬夜太冷了,茶放在桌上,搁了一会儿就凉了,青唯没饮,只说:“我的确是想找师父,可那时义父救下我,帮我隐去身份,我说跟着义父,想要报答义父,亦是出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