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澜沉默了。

“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傅彦接着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想那么多?,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至于回金陵城一事,我只是想给你提供多?一条可以选择的路,并不是逼着你只能走?这条路。”

“其实你说得也对,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人能逼得了你。可当时的我自认还不算特别?了解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只知道路宽一些总比窄了好。”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黑夜的营帐中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半晌,贺听澜突然开口:“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气你为我谋前程,而?是害怕,你信吗?”

“什么意思?”傅彦不明所以道。

“我长这么大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不能依赖上别?人给的好处。”贺听澜道,“只有靠自己争取来的东西?才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而?那些靠别?人赠予或者施舍的,早晚都会失去。”

傅彦翻了个身?侧躺,面对着贺听澜,“是因为你的父母吗?”

“不完全是。”贺听澜道,“可能一开始是这样吧,但是后来我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越长大,我就越印证了这个理论?。我发现只要是那些被人给予的好处最终都会落空,而?那些我自己抢来的就永远不会失去。”

贺听澜也翻了个身?,和傅彦脸对着脸。

虽然看不清对方,但是贺听澜就是觉得他能看到此?刻傅彦的表情。

“所以我把这世上与我有关的一切事情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作?为主动的一方,一种是我作?为被动的一方。后者对我来说是要尽可能规避的,而?前者是我想要的。”贺听澜轻声道。

“所以……”傅彦琢磨了一下措辞,“你是觉得接受别?人送到你手里的好处,很不踏实?”

“嗯。”贺听澜点点头,“我怕依赖别?人的好,因为依赖会带来期待,而?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我希望自己的命运全权由?我自己掌控,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哪怕一点。”

傅彦好像恍然大悟了,却又好像没?完全明白。

在傅彦习惯的环境中,沾亲带故的互相开开后门?,互相帮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今天你家的孩子要当官,我给推荐一下;明天我家孩子要结亲,你给牵线搭桥。

世家大族就是靠着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才与彼此?深深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傅彦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为对方铺一条路这么小?的事都能让贺听澜感到不适。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其实在得知你带兵到了入云峰山脚下的时候,我没?有多?生气。”贺听澜说,“那个时候我主要是不理解,所以才把你抓回无名寨,想跟你问个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真正让我受不了的是你说出那句‘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塞到你手里你却不要’的时候。”

这句话好像瞬间把贺听澜拉回到了自己那段无助的童年岁月。

搬家搬去哪里,他做不了主。

娘亲和师父经常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月,他只能接受。

被迫和自己的小?伙伴分离,他也只能面对。

贺听澜必须承认,当时他有点应激了。

这种熟悉的不安感让他很烦躁,但那时候的他又无法像现在这样冷静下来,好好去分析,所以他只能快刀斩乱麻。

他要屏蔽掉所有别?人来插手自己命运的可能性。

傅彦安静地躺在榻上,陷入沉思。

贺听澜突然跟他讲了这么多?以前从未表露过的东西?,信息量有点大,让傅彦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阿澜,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傅彦问道。

“就很喜欢你啊。”贺听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下反倒给傅彦整不会了,他手足无措起来。

这么……坦诚的吗?

“这还用问吗?”贺听澜笑嘻嘻道,“反正我不会跟不喜欢的人亲嘴,更不可能跟不喜欢的人那个……咳咳咳……不好意思呛到嗓子了!”

傅彦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不过还好是在黑夜中,谁都看不到。

“可是我有时候觉得,你和我之间一直都有一条界线。”傅彦道,“表面上看起来很亲密,但是我始终觉得有距离,却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距离。”

贺听澜“扑哧”一声笑了,“本?来就有距离的啊。”

他爬了起来,将床榻边上的蜡烛重新?点燃,一簇微弱暖黄的光照在榻上。

“你看这个。”贺听澜用手指在榻上压出?三个圆圈,“如?果圆圈的大小?代表在我心中亲密的程度,那么最里面这个小?圆圈当中只有一个人,就是我自己。”

傅彦只撑起上半身?,好奇地随着贺听澜的手指看过去。

“不管是亲人、爱人还是朋友,再怎么亲密都和我是不同的两个人。两个独立的人之间本?来就是有距离的。”贺听澜振振有词道。

“我不会为了你而?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我就希望我们俩都能开开心心的。”

烛光衬得贺听澜的笑容暖洋洋的,傅彦一时之间有些呆住。

他能感受到贺听澜语气中的真诚,他也知道贺听澜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傅彦仍旧觉得不甘心。

就像短暂地得到了什么东西?,明明已经在自己手里,却被告知今后有一天你会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