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 掌声如潮, 祝贺声连绵不断,整个中?堂都要?沸腾起来。

然而贺听?澜脸上?却有一丝疑惑。

“你想什么呢?”傅彦戳了戳贺听?澜的侧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贺听?澜看了看眼前的场景,一群人围着新人作?揖道喜,大家端着酒杯相互敬酒、举杯共饮。

“你说为什么成亲的时候总要?说‘白头偕老’、‘一生一世?’这样的话啊?”贺听?澜皱着眉说道。

“这……有何不妥吗?”傅彦一头雾水。

他参加过无?数场婚礼, 不都是这个流程?

刘宅这次办的婚礼明明就很?合规矩, 也很?体面。

傅彦看向贺听?澜, “我?觉得挺好的。”

“不是,”贺听?澜解释道,“你不觉得这些用词很?……怎么说呢,很?道德绑架吗?”

“哈?”傅彦更摸不着头脑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他问贺听?澜道。

“因为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料。”贺听?澜说,“万一几?年之?后他们两看生厌,难道还要?一辈子绑在一起?”

傅彦:“呃……”

“往严重了说,万一以后其?中?一个背叛了另一个,或者殴打伤害了另一个,难道也还是要?遵循今日的‘祝福’, 一辈子都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贺听?澜十分困惑。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傅彦哭笑不得,“人家成亲,都乐意听?些吉祥话,图个好兆头。你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哎呀他们听?不到的。”贺听?澜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这么执着于把两个人,或者多个人绑在一起。还有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之?类的话,十几?岁的年纪就把一辈子都安排好了,甚至连死了都得和这个人埋在一块,怪阴魂不散的。”

傅彦一阵头大,“这只?是一些美好的祝福而已,从古至今都这么说的啊。”

“不。”贺听?澜摇摇头,“如果让我?在我?朋友的婚礼上?祝福他们,我?肯定不会说什么一辈子都绑定不许分开之?类的话。我?会祝他们幸福,现在喜结连理是为了幸福,若是有朝一日分道扬镳,那也是为了各自的幸福。”

傅彦大为震撼,下意识捂住了贺听?澜的嘴。

“你别说了!大喜的日子,你在这盼着人家和离,有你这样的吗?”傅彦压着声音说。

“谁盼着他们和离了,我?说的是这个吗?”贺听?澜差点被自己呛到,“我?想表达的是这些婚礼上?的祝词有道德绑架的意味。”

他把傅彦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想啊,就是因为大家都把‘聚’当成好事,把‘离’当成坏事,才会闹出一些悲剧。”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那会,隔壁家的婶婶总是被醉酒的丈夫殴打。我?就劝她和离,多捞点财产走人。”

“一开始她也是愿意的,可是一提出来全家所有人都反对,甚至连那个婶婶的娘家人也反对,就是因为和离说出去不光彩。他们还说什么婚姻就是应该两个人共同经营的,肯定要?受些委屈,咬咬牙坚持过去才能长久美满。”

说到这,贺听?澜嫌弃地?冷哼一声,“说的什么屁话?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委屈受?成亲之?后过得幸福美满那就继续过,可这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了还经营什么经营,赶紧和离拉倒!而且为什么总要?把‘长久’和‘美满’放在一起说?长久就一定美满吗?不长久就一定不美满吗?”

“后来那个婶婶自己也不愿意和离了,她也觉得那些人说得有道理,并且觉得我?娘是别有用心,故意撺掇我?劝她和离,不盼她好。”贺听?澜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委屈了,撇撇嘴,“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莫名被泼了一身脏水。”

“所以啊,我?觉得就不该用这种将两个人绑定的话当作?祝词。如果人人都相信分别也是另一种幸福美满,这样的悲剧是不是就能少一些了?”贺听?澜越说越激动,他已经完全把自己给说服了。

“再说了,反正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那干嘛还要?自欺欺人呢?”

傅彦挠挠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反对却觉得贺听?澜说得挺有道理,想赞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们只?是来参加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婚礼而已,贺听?澜是怎么从几?句耳熟能详的祝词,一路上?升到这么高级的层次的?

其?实?他早该习惯的,傅彦心想,贺听澜总是这么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但又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圆其?说的怪道理。

傅彦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一向如此,婚姻要?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生同衾,死同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两个人共同熬过去。

可他也见过很?多被“忠贞”困住一生的人。

傅彦的长姐就是这样。

他眼看着长姐在夫家受气,看婆婆的眼色,忍受姐夫的忽视。

那时候他无?比希望长姐能够和离,回到傅家,还像以前一样。

可是后来长姐和姐夫真的和离了,她也确实?回来了,一切却都和傅彦想的不一样。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对长姐指指点点,说她是弃妇,说她肚子不争气,说她是妒妇,霸占着丈夫,逼得一个高门贵子连个妾都不能纳。

长姐曾经的闺中?密友不再与她来往,见到她的时候眼中?尽是嫌弃,挽着自己的丈夫快速离去。

他们的父亲每次见到长姐都没一句好话,说她给傅家丢脸了,说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个不孝女,对家族一点用都没有。

其?他年纪小一些的弟弟妹妹也以长姐为耻,因为他们在学堂被其?他家族的孩子笑话,说他们有一个连自己男人都留不住的废物长姐。

傅彦看到长姐回到傅家之?后,一天比一天消瘦,眼中?没了昔日的光,甚至还比不上?没和离时的样子。

曾经那样尊贵典雅的世?家嫡长女,只?是逃离了一段不幸的婚姻,就落得了如今万人嫌弃的下场。

于是傅彦又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想法。

或许不和离才是对长姐更好的选择?

或许真的像长辈们说的那样,忍忍就过去了?

傅彦不知道,许多事情他也看不懂。

他从小被教育的理念和现实?中?真正见到的总是那么矛盾,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或许也是因为他还太?年轻,他的人生还需继续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