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泌满不在乎地笑道,“眼瞎又怎么样?心不瞎就行了。”
他待巴雅温和平顺,不似作伪,吉贞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屈列有些没趣,哼了一声。看见巴雅身边的隼王,她既畏惧,又厌恶,“把这些蠢鸟弄走!”她斥责旁边的侍从。
隼王吃饱了肉干,弯钩般的喙在巴雅掌心轻啄,巴雅笑了一声,拍拍它的翅膀,“去吧。”隼王锐鸣一声,恋恋不舍地看眼巴雅,率领着群鹰,呼啸而去。
这时,座下众人才打消了怯意,一边观望群鹰汇聚的奇异景象,不时以狐疑的目光打量巴雅。屈列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只是冷笑几声,不再多话。
“多谢夷离堇盛情,日色已晚,在下告辞了。”崔屹来了契丹这半日,食不下咽,总算找到契机,急忙退席。
“盛会还有半月,郡王不妨多住些日子。”屈列没怎么挽留崔屹,对温泌却格外地热情起来。
夜风吹散了篝火熄灭后的浓浓烟气。温泌站在毡帐外,看着星海般的草原。
巴雅仍旧是男装打扮,手脚麻利地替温泌铺了一层层狼皮褥子,她又跑去帐外汲水,煮茶,忙得不可开交。温泌拦也拦不住,懒得再管她,倒头躺在褥子上,他枕着双臂,回忆白日情景,沉湎了许久,他克制住胡思乱想,对巴雅道:“你总这样,别人都会觉得你是个奴婢。”
伺候惯了大巫,和温泌共处一帐,巴雅亦不觉得羞涩,她把自己薄薄的褥子扯到温泌脚下,和衣躺下来,笑道:“阿郎说什么,我本来就是个奴婢啊。”
温泌道:“你看见屈列了。统领八部的夷离堇,要像她一样。你能做到屈列那样吗?”
巴雅虽然恨屈列,但也不得不气馁地承认:“阿郎,我比不上屈列……”
“你不喜欢契丹吗?”
“我喜欢的!”巴雅激动地说,“我是契丹人,是大贺氏唯一的后嗣,我的祖父是伟大的窟哥。大巫曾经每天都这样叮咛我,可是……”她的声音低了,“我在范阳长大,阿郎你们都是汉人,我有时又觉得,做个汉人也没什么不好。”
巴雅不及屈列。温泌心知肚明,他沉吟道:“我今天忘了,应该在那些契丹人中物色一个来帮你。”
“有阿郎你就够了啊。”巴雅心无芥蒂,“我做夷离堇,你做漠北都督,反正我是女人,也做不了都督。”
温泌笑她的天真,“我打天下都忙不过来,帮你做一个小小的漠北都督?”
巴雅赧然,又开心地笑道:“阿郎,你今天射箭的时候,还有挡在我面前和屈列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窟哥转世!你的语气和眼神,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一样。”
温泌见她越说越起劲,忍不住道:“我不护着你,屈列会杀了你的,那我这几年不是白忙活了?”
“我知道。”巴雅小声道,她是没有城府的,安静了片刻,她迟疑地问:“阿郎,杀了屈列,把夷离堇之位夺回来后,你会不会就丢下我不管了?”
“不会。”温泌安慰她,“大巫临走时,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你。”他嘴上和巴雅说话,心思早跑到了九霄云外,一时沉默,回神之后,又提醒巴雅一句,“你还是快找个男人吧。你看今天那些人,好像没见过女人一样,兴许他们也喜欢你了,毕竟你以后要做夷离堇的。”
巴雅对找男人这事其实不太热衷,但她意识到了温泌的不耐烦,有些黯然地说:“知道啦。”
“我出去一会。”温泌突然爬起来,他一刻都等不及了,匆匆往外走,只丢给巴雅一句:“旁边毡帐里是侍卫,如果屈列来就喊人。”
没有听清巴雅的回答,他走得飞快,夜风从耳边划过,他一把掀起了吉贞戎帐的帘子。
戎帐里,桃符、娄焕之和包忽里都还在。今日的隼王令他们大开眼界,这会几张嘴凑到一起,争论得热火朝天。“阿郎!”包忽里先反应过来,他跳起身,高兴地看着温泌。
温泌一眼看见吉贞独自在灯影暗处沉思。她也意识到了有人突然闯入,抬起一双愠怒的明眸。
“包忽里,你们都出去。”温泌看着吉贞,说道。
“是!”包忽里干脆地答应一声。
“走哪去?”吉贞呵斥。
包忽里眼睛一转,二话不说,两手变爪,把呆滞的娄焕之和桃符拖了出去。
三个人到了帐外又低声争吵起来。声音尚未远去,温泌已经大步流星到了吉贞面前。吉贞警醒,却躲不及,被他揽住纤腰,俯脸往她唇上亲来。她手一扬起,被他抓住两只手腕,灼热的气息迫使她开启牙关,他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激烈,好像要将她的唇舌吞噬。
吉贞拼命地挣扎开,气息急促,鬓发乱了,一张脸气得通红。
“别骂我。”温泌及时阻拦了吉贞,放开她的手腕, “那时候我在范阳,听说你有身孕了,我太高兴了,快高兴疯了。”见吉贞眼神微动,他捂住了她的嘴,“我那时立马就后悔了,我不该昏了头去娶巴雅。去龙兴寺的路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也不敢让你知道我高兴,我怕你知道了又要用这个孩子来对付我。“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吉贞冷道。她气息已定,雪白肌肤映得双唇异常得红。
“你对我也不好。”温泌道,“你的深情厚谊都给了别人,只有对我无情无义。我对你好的时候,你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制我。把我制死了,你就高兴了。“
“你死不死,管我什么事?”吉贞冷笑,“你现在赶快滚,我才高兴。“
“我不滚。”温泌拉起她的手,“你对我不好,我也对你不好。我们扯平了吧?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吉贞无动于衷,一把拍开他的手,她平静道:“扯平了,我不恨你,你走吧。”
“屈列知道了巴雅的身份,她一定会想办法杀巴雅,我得趁八部离心的机会调兵来。”温泌手臂一伸,将吉贞按在胸前,他双眸温柔而热烈,义无反顾地,“刀枪无眼,兴许我会被乱箭射死,也兴许今晚回去,屈列会趁夜到毡帐杀了我。这样你也不让我碰吗?”
吉贞默然,温泌见她闭眼,欣喜不已,才俯下身,吉贞的脸别开了。
温泌紧紧盯着她,审视着她的表情,猜测着她的心思。半晌,他忽道:“你和徐采睡觉了吗?”
“睡了,”吉贞绽放笑颜,极其明媚,“怎么样?”
“不怎么样。”破天荒的,温泌竟然没有暴跳如雷,他反而微微一笑,“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可怜他。”
吉贞冷道:“他的一辈子还很长,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的一辈子还长,是因为他从河东折返岭南时,我放了他一马。”温泌淡淡道,见吉贞又挣扎,他放开她,随手替她拂过一丝乱发,“我不杀他,杀了他你反而要念念不忘。他自己要跑回岭南,追随萧侗,以后只会和你势不两立,你只会自己和他越离越远。”他揶揄地笑起来,“你不是就会算计我吗?我看你以后狠不狠得下心来算计他。”
“你,”吉贞紧咬牙关,仍然没有掩饰住声音里的颤抖,“你给我滚。”
“我明天就走了。”温泌柔声道,“屈列不会放你走的,兴许到时候还要拿你当人质对付我。让包忽里带你先躲一躲。”
??沃野弥望(十一)
这场盛会的开端,令屈列扫兴至极。翌日温泌辞别时,她并没有热情挽留,而所有部众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在巴雅的身上停驻。余后几日,他们总在屈列不在的时候,议论那只突然降世的隼王和大贺氏的后人。
奚部首领苏鲁来到了吉贞的戎帐。屈列对可度青眼有加,却对他不屑一顾,令他十分不平,可见到了吉贞后,屈列对他而言,已经不值一提了。他踌躇满志,装饰一新,鬓边两绺编发上缀着尖利的狼牙这是传闻中窟哥的打扮。他特意侧过脸,给吉贞看自己的狼牙耳环,“公主,”苏鲁用蹩脚的汉话奉承她,“公主原本就是要嫁给我们奚部的,你这样的美貌,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
吉贞摇头:“我要嫁的是漠北都督,你虽然是奚酋,但朝廷尚未封你做都督,我怎么能嫁给一个没有品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