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 / 1)

寿光皓白的牙齿轻咬殷红的嘴唇,连日赶路,她也消瘦不少,多了点楚楚动人的风姿。妩媚的眼眸不躲不闪地盯着戴申,她调侃他:“你这么急着甩脱我,是要去看什么人么?”

戴申黑眸看她一眼,摇头道:“臣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有情人。”寿光偏过脸,眼眸在睫毛下悄悄地观察他。

戴申没有否认,声音却温和了些,“县主一路吃了不少苦,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送你。”寿光见戴申要上马,从他手里抢过缰绳,她亲自替他牵马,走了两步,回首笑道:“在广州时打南诏人,九死一生,你把马让给我,我铭记在心,替你牵马算什么?等回京,我要请我的父王亲自去你府上致谢。”

这样热烈的情意,戴申也不好再冷着脸,他微微地笑了一笑,没有像寿光那样滔滔不绝,把满副的心意急巴巴地捧到人前他只是顺从了她的心意,踩镫上马,垂眸看她一眼,“县主,京城再见。”

这寥寥几字,已经十分难得,仿佛突然有了某种秘而不宣的约定,寿光眸光一亮,将缰绳往高里轻轻一抛,戴申稳稳抓在手中。

寿光的笑声如欢快的清泉,穿透了浓重迷离的夜色,“京城见。”

戴庭望被她的笑声提醒了,他走下台阶,快步到了戴申马前。戴申勒马,这才留意到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的少年,看着那张逐渐清晰,青葱英朗的脸庞,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写信让你父亲要你回去吧,在这道观里混日子,你开心得很么。”

戴申一来就要摆起叔父的架子教训人,戴庭望不仅不肯听,还梗起了脖子,他也快和成人一般高,退后两步,沉着又坚定地看着戴申,“我不回去。”

戴申哂笑一声,怜悯地摇头。傻,他想。可是戴度和自己分明已经决裂,此刻唯有仇恨,没有亲情,戴庭望要被清原利用,又与他何干呢?这么想来,戴申顿觉自己多事,只说一声“再会”,便率士兵策马而去。

戴庭望怏怏走回宫中,满腹少年心绪无处宣泄,他在殿前徘徊了了一会,抬眸看去,殿内烛火煌煌,却已经空无一人。他举目四望,见吉贞正在环廊上徜徉,夜风牵动她的裙裾,如斩断红尘御风而去的仙人,又如一抹恋恋不舍彷徨无依的幽魂。

她停下来,远远看着他。戴庭望看不清她的面目,又莫名觉得她的眼神忧郁又怅惘。

少年的思绪如波涛,在胸中猛烈地激荡,一股熊熊的火自胸腔烧到了脸颊,他快步走过去,昏头昏脑,莽莽撞撞,展开双臂将吉贞紧紧抱住,大声说:“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陪着你,保护你!”

吉贞错愕了一瞬,仓猝后退,要把戴庭望的手推开,戴庭望抱得很紧,她情急推不开,怕他还要造次,冷声斥责道:“戴庭望,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什么人!”

戴庭望混乱的眼神终归恢复清明,那声毫不留情的斥责让他有些难过,又有些愤懑。他沉默地放开手,低声道:“殿下。”

吉贞余怒未消,瞪了他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身往殿内走。

夜色掩饰了戴庭望发烫的脸,他执拗地跟在她身后。这环廊又长又弯,吉贞越走越快,戴庭望也跟着她东绕西绕,到了殿前,他又扯了下她的手臂,随即放手,“殿下,你别再想着他了。”他赌气似的说:“他对你不好。”

一看他满脸孩子气,吉贞的怒气也消弭了。她哭笑不得,睇他一眼,“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我知道!”戴庭望埋怨地看她一眼,架不住窘迫,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吉贞和戴庭望在廊上拉拉扯扯,桃符看了个七七八八,咋舌之余,难免觉得好笑,见吉贞一脸烦恼地坐在灯下,她送了一盏茶来,还没说话,憋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怕吉贞要骂,她忙捂住嘴,假咳几声,总算端正了脸色,说:“这孩子今天也是疯了。”

“别说了。”吉贞微恼。

“哎呀,”桃符看一眼刻漏,“娄焕之还没回来。”娄焕之好歹也是丹州刺史的庶子,若真走失了,也不是玩笑的,桃符不等吉贞发话,忙命左右出去寻找,嘴里犹自嘀咕,“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她满肚子的话,百爪挠心似的,哪憋得住,高举烛台走进室内时,又聒噪一句:“殿下,估计这几天庭望都羞于见人了,看他可怜,你可别骂他呀。”

吉贞“唰”一声将帷帐扯下,合衣卧倒,桃符隔帐听了一会,没有丝毫动静,以为她是熟睡了,便悄然离去。

翌日,吉贞用过早膳,才又想起娄焕之来,问桃符人找到没有。

“昨夜回来了。”桃符逡了吉贞一眼又一眼,那股促狭劲还没过去,她拖着长长的调子叹气,“可怜的焕之,殿下昨晚只想着我们庭望,都把他忘到脑子后头去了。”

吉贞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说:“他是走回丹州去了吗?”

“倒也不是,是去找蒲城令的路上出了点事。”桃符在额头上一拍,不胜烦恼,“说起来……殿下,咱们宫里又多了位不速之客。我传他和焕之一起来见你吧。”这一个“又”字,余韵悠长,桃符苦于宫中寂寥,对最近的人来人往,简直兴奋难耐。

“叫他来。”吉贞满腹疑窦。

桃符才收起碗筷,娄焕之便来了,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却走得飞快,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跨过门槛,正要叫殿下,背后却被人一把抓住,丢到一边,那人越过他先走了进去,跪地叩首,“殿下!”声音如云外的青雀般雌雄莫辨,清亮悦耳。

“你是什么人?”吉贞猝不及防,劈头便问。跟随娄焕之闯进来的少年,还跪在地上,仰头对吉贞咧嘴一笑,吉贞审视着他比中原人深刻的轮廓,不禁拢起眉头。

“殿下,奴的名字叫做包忽里,从小被包春收养,是他的儿子。”少年丝毫不畏怯,朗朗地说,“武威郡王说殿下最喜欢英俊听话的小子,所以叫奴来服侍殿下。”

吉贞漱口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她将茶瓯重重地往案头一撂,怫然道:“滚回去!”

“殿下!”娄焕之见包忽里被骂,立即诉起苦来,“学生昨日要去蒲城县衙搬救兵,路上遇到这个蛮子,他非要学生先领他来玉京宫,学生说不可,玉京宫被强敌环伺,急需救兵,他说自己可以一敌百,完全不把郭罡那些人放在眼里,定要先跟学生来宫里驱敌立功。”

包忽里也气呼呼的,转脸责备娄焕之,“你磨磨唧唧话好多,要是乖乖领我来,那些人必定被我三拳两脚全都赶走。”

娄焕之反唇相讥,“你怎么不跟殿下说,你把我打晕了,自己也迷路了,害的我没搬来救兵,殿下险些罹难……”

吉贞深深吸口气,打断他们两个的童言童语,“都下去。”见那包忽里麻利地起身,一副到了自己家的姿态,吉贞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往门外一指,她说:“你,回范阳去。”

包忽里眨了眨眼睛,“殿下,郡王把奴送给殿下了。”

“你们郡王的大礼,我不敢收,”吉贞对桃符喝道:“去叫庭望把他丢出去!”

“殿下,”桃符忍俊不禁,“庭望从一早就没出过房门,饭也不吃!”

“那叫别的侍卫……”吉贞话还没说完,那包忽里已经眼睛一转,窜出门外溜得不见人影,只有满脸委屈的娄焕之立在面前,吉贞闭眼,揉了揉额角。“桃符,”她气若游丝,“去打听京城的人什么时候到,把寿光和伏大娘子接走。还有,伏沛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今夕何夕(六)

信使自京城而来,果然伏沛突染恶疾,缠绵病榻,伏大娘子慌了神,草草收拾了行装,跟随着伏氏的奴役,被禁军护送离开蒲城。寿光也随行返京。

这两人一走,无疑去了不少麻烦,桃符暗自庆幸,见包忽里整日在玉京宫上蹿下跳,也懒得去理会他了。这日澄城公主又遣家奴来,请清原公主赴宴,桃符得了信,一边往跨过门槛,颇有先见之明地宣布道:“殿下,若这次去了还是像上回那样,奴可不要去了。”

澄城公主上次造访玉京宫时已经提了这事,是要借机把秦住住引荐给众人。吉贞心里有数,笑道:“她要唱戏,我们只是去搭台子,看看热闹也好。”

“咱们宫里还不够热闹吗?”桃符嘟囔。

吉贞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包忽里和娄焕之两个狗撵兔子似的满院子撒欢,娄焕之狼狈逃窜,奔到戴庭望门外喊叫他救命。包忽里插着腰哈哈大笑。

吉贞凝神看了一阵包忽里。疑惑连日不散,她独自思索。

桃符在门外看了一阵热闹,笑得直打跌,她讲给吉贞听:“包忽里说焕之是女孩儿,非要扒他的衣裳,被庭望和焕之两个合力把他按倒在地上,要扒了他的单袴看个究竟呢。”

“他肯出门了?”吉贞瞥一眼窗外。她说的是戴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