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1 / 1)

“殿下,殿下!”戴庭望混乱中手往后乱摸,正误中吉贞的脸,似乎还有温热的呼吸,他心头微定,忽觉一阵腥臭的气息到了颈侧,他紧闭双眼,飞起一脚踹中野猪的脸,野猪不由退了一步,戴庭望正要起身再踹,后领却被揪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武威郡王,”他打个滚翻起身,借着月色辨认出来人,“快救殿下!”

“把她拖走。”温泌也刚策马而来,气息很急,他把戴庭望扔在地上的火把丢给他,“有野兽来就烧它。”

戴庭望见有人来帮手,顿时勇气倍增,抢在温泌前面,“郡王快把殿下抱上马,我来杀了这只畜生。”

两人说话时,野猪又嚎叫着冲过来,温泌一脚将戴庭望踢开,“毛长齐了吗你,滚!”他“锵”一声拔出腰刀,力沉千钧,一刀砍断野猪的獠牙,被腥臭的血喷了满脸,温泌“呸”一声,来不及擦嘴,抓了满把猪鬃,又去搠猪腹,谁知这野猪皮糙肉厚,一刀没搠透,被它狂性大发,一口咬烂了他的衣襟,险些连皮肉都撕下来,温泌大怒,使出浑身力气把这畜生摁倒,一刀捅进喉咙里。

野猪哼哧几声,不动弹了,温泌从头到脚,被猪血和汗水浸透,他有些脱力的手慢慢拔出刀。

“陛下!”大批的铠甲侍卫蜂拥而至,熊熊的火把将林间的情形照亮,郭佶从马上跳下来,奔到御前道:“臣来救驾!”随即指挥众侍卫将那头气息奄奄的野猪砍作肉泥,又亲自将皇帝扶下马,满脸真诚的关切,询问皇帝是否有恙,此刻皇帝的亲卫才姗姗而来,纷纷下跪请罪。

皇帝被吓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朕没事。”又慌着去找吉贞,“阿姐!”

吉贞被戴庭望半拖半抱放在树下,她早已经醒了,只是浑身作痛,革靴没了,脚踝也肿了。戴庭望轻轻呼唤了许久,她才哑声道:“我没事。”

“殿下能动吗?”戴庭望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搬到马上。

“别吵,”吉贞靠在树上,气息虚弱,过了一阵,她对戴庭望道:“你去看陛下是否有恙,让我静一静。”她的发辫松了,散乱地披在肩头,没受什么伤,语气亦很坚决。戴庭望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皇帝身边去了。

郭佶虽然来得略迟,多少也算救驾有功,皇帝对他脸色好了些,说:“朕手脚有些发软,不能骑马。”

郭佶忙道:“陛下稍微歇息片刻,臣背陛下回营帐。”又要亲自去马身上解了水囊给皇帝喝水。

温泌一边擦刀,目视着郭佶殷勤地来回忙活,不由一笑,低声道:“使君来的真快。”

郭佶拿着水囊,对温泌笑眯眯道:“我动作虽快,却还是迟了温郎一步。”他的目光落在温泌狼狈不堪的身上,又在温泌阴沉的眉宇间一停,啧啧地,“少年人呐,真不知是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

所有人将皇帝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温泌站在人群之外,看向吉贞,她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是醒。

低头一丝不苟地将刀身擦拭干净,他把刀送回刀鞘,又看了一眼吉贞。

所有的光明与温暖都被皇帝所有,她是个沉默的、毫无生气的影子。

他往吉贞的方向走过去,脚底踩着枯草,婆娑作响。他在几步外停下来,审视了她一阵,叫道:“喂。”

吉贞没有看他,她脸往旁边一偏,背靠着树没有动,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睫。

温泌又看了她几眼,没再说话,只把身上被那畜生撕烂的血衣脱下来拿在手上。吉贞仍未睁眼,只觉有人靠近,要来拉她的手臂,她无力地推了一把来人的手,呓语似地说:“我好累,你别碰我。”

戴庭望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异样的娇软,他又叫声“殿下”,吉贞睁眼,毫厘之间,正见戴庭望一张清朗端正的少年脸庞,她也一怔,戴庭望道:“殿下,陛下要回营帐了。殿下不能走,臣背你走吧?”

吉贞笑了,说:“你背得动吗?”

“背的动。”戴庭望蹲下,喊一名侍卫将吉贞放在他背上,定定神,他站起身。

吉贞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火把中人影晃动,没有温泌,他已经走了。

回到营地,皇帝总算恢复了精神,想到刚才戴庭望、温泌与野猪搏斗,又觉得刺激恐怖,全无睡意,郭佶是一力要培养皇帝的男儿气概,以压惊为名,一会劝酒,一会命舞姬乐伎上来助兴,皇帝被他奉承得密不透风,谁也插不进去。徐采在吉贞帐外,等御医退下,他走进来说道:“已经把那匹发疯的马找到了,是中了箭。”他从袖中将箭簇递给吉贞看。

银白色的箭簇上,镌刻着元龙九年薛城营造的字样。

“郭佶。”吉贞一点也不意外,她将箭簇还给徐采,“别让陛下知道。”

“臣知道。”徐采道,“郭佶如此明目张胆,是料定殿下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

“他不过是想告诉我,我和陛下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这次是我,下次是谁呢?”吉贞道,她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牙色短袄肮脏不堪,因为脸色雪白,颊边和颈侧的血痕更刺目。她身上有种委顿、疲倦的消沉气息。

“殿下,”徐采有些担忧。

“我有点累。”吉贞说。

“是,”徐采顿了一下,说:“臣刚来来时,听见武威郡王同陛下辞行,要连夜出骊山,回范阳。’

徐采说完,便退出帐外。吉贞坐在案后,她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力气。等了很久很久,她才极尽艰难地起身,蹒跚走到帐帘处。她停了停,用手指掀起帐帘,见数丈外的河畔,篝火堆边,粟特美人裹着红纱,身上缀满金色的铃铛和璎珞,正在急速的旋转着。她的绫裙如一朵云,盘旋着飞起,又飘落,在这忽起忽落的红云间,她依稀看见温泌已经换过了衣裳,郭佶将一杯酒传给他,眉开眼笑地说话。

温泌把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桃符,”吉贞轻声唤道,“你去禀报陛下,我要回京。”

桃符诧异地走过来,“明天吗?”

“现在。”

皇帝闻讯,赶来吉贞帐中,很不解道:“阿姐要走,怎么不等明天?”来行宫这一趟,一波三折的,他也打了退堂鼓,“我也想回京了,等明日和阿姐一起走。”

“武威郡王要走,”吉贞看着帐外。温泌和皇帝辞行刚辞到一半,也随着皇帝走过来,他没进帐,在外面默然等着。他侧眸看了吉贞一眼,吉贞凝视着他,对皇帝道:“武威郡王说过,要我送他出京畿,正好顺道同行。”

??风起安南(十六)

出骊山,天边乍现一道鱼肚白,约是凌晨了。

桃符脑袋靠在车壁上摇摇晃晃,眼巴巴望着吉贞。

说是送行,一个在车里,一个在马上,互不干扰,形同陌路。武威郡王一言不发,随行的侍卫们也都不吭声了,闷头慢慢地走着,不时转头去看越来越亮的天空。

“殿下,”桃符忍不住出声了,“咱们真要送郡王出京畿吗?”

吉贞点头。一路出了骊山,她肢体上的痛楚已经退去,有些疲倦地倚在绒毯上。帘子随着车身晃动而摇摆,透过缝隙,正见如火如荼的朝霞铺陈在黎青的山影之上。

从离开行宫到此时,一个通宵了,没人合眼,也没人说话。桃符憋得难受,趁队伍停下来,跳下车去和侍卫们打听行程,回到车上,她对吉贞道:“武威郡王要东渡黄河,过河东,北上范阳。”她掰着指头算,“从骊山到同州,过了大荔、澄城、合阳,再到韩城县,才是黄河口,要两天后才到。”

念了一长串,吉贞没有丝毫触动,反而闭上了眼睛,桃符叹口气,只能闭上嘴。

京城往河东的这条驿道,车水马龙,商贩云集,桃符边走边看,倒也不觉枯燥,倏忽间天已大亮,马车抵达驿站,桃符又来告知吉贞:“武威郡王早已传信回京给杨寂,要在驿站等他半日。殿下趁机养养神吧。”她带点忧愁地抱怨:“走得这么慢,怕两天到不了,要拖三天呀。”

吉贞没有回应桃符。从骊山之行到此刻,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其实三天、三年,都没什么区别。能一辈子这么走下去倒好了,不知前方是何处,什么也不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