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落地窗破碎,玻璃四溅的时候,你本能地越过我,扑过去紧紧护在怀里的人,是谁?”

“医院病房里,谁轻轻说了一句怕风,你就毫不犹豫地关掉了空调,任由我背后缝针的伤口在闷热里发炎、红肿、流血,疼得睡不着觉?”

“庆功宴露台上,你为了谁,像个疯子一样不顾身份地大打出手,然后把谁扶起来,当着我的面离开?”

“我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拿着手术风险告知书找不到家属签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正在谁的病房里,语气不耐烦地说我在演戏、在胡闹?”

“山顶看流星雨,又是谁的脚扭了一下,你就立刻把他背起来,把被拉下山坡、腿上被石头划开大口子、流血不止的我,独自一个人丢在荒山野岭,整整一夜?”

“还有我们五周年的纪念日,蛋糕上的蜡烛才刚刚吹灭,你接到谁的电话,就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抛下我离开?走之前,甚至还记得跟我说‘谢谢理解’?”

他一桩桩,一件件,平静地数出来,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诉委屈,只是陈述。

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刻刀,精准地剜开姜栀妍心脏外那层自欺欺人的外壳,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姜栀妍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初的愤怒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慌乱所取代。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想辩解,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我当时只是……”,

可那些苍白的理由在他平静的注视下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第十三章

“我……我当时只是……”她艰难地试图组织语言,大脑却一片混乱。

“你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他。”江庭序打断了她徒劳的挣扎,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了然,“每一次,毫无例外。在你心里,他的任何一点不适,都比我天大的事更重要。”

他看着她,眼神清冷得像山涧的溪水,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和苍白:“姜栀妍,你看,你不是在我和关贺阳之间犹豫不决。”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如同最终审判,敲定了她的罪责:

“你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现在,我帮你确认了你的选择。”他微微侧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疏离而决绝,“所以,请你带着你的确认,离开我的世界。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工作,更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他转身重新投入到和同事的讨论中,手指点着地图上的某个坐标,用流利的英语快速说着什么,语气专注而专业。

刚才那场足以掀翻她整个世界的风暴,于他而言,似乎只是拍掉了一粒灰尘。

姜栀妍彻底僵在了原地。

周围那些外国同事也收回了目光,继续各忙各的,没有人再留意她这个突然闯入、又显然不受欢迎的“陌生人”。

空气中只剩下他们讨论工作的低语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提醒着人们身处何地的沉闷声响。

她看着他冷静疏离的侧脸,听着他流畅地与旁人交流,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慌感,像沼泽里的淤泥,一点点从脚底蔓延上来,淹没了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彻底地脱离了她掌控的轨道。

他不是气疯了在说反话。

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神经中枢,让她心底猛地一慌,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失落和失控感攫住了她。

不!不可能!

他一定是还在气头上!对,一定是这样!他只是需要时间冷静!

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要是现在走了,就真的完了!

几乎是本能地,姜栀妍没有离开。

她动用了令人咋舌的财力和关系网,近乎偏执地强行留在了这个她骨子里厌恶、觉得肮脏又危险的鬼地方。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保护”他。

于是,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出现了一道极其突兀又令人不适的风景:

江庭序和他同事们的采访车队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后面总是远远跟着几辆价格不菲、锃光瓦亮的黑色越野车,像幽灵一样甩不掉。

她试图介入他的生活和工作,像个笨拙又讨人嫌的闯入者。

她送来的顶级安保团队被婉拒;她带来的昂贵补给,新鲜的果蔬、纯净水甚至还有他以前喜欢吃的某家甜品,与当地匮乏的条件格格不入,显得可笑又讽刺;她甚至想强行参与他的采访行程,结果只会引来更深的厌恶和同事更严密的防备。

她就像一道不受欢迎的阴影,固执地笼罩着他,却完全无法融入他的世界。

第十四章

也正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跟随”中,她第一次被迫近距离地、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何工作,如何生活。

她看到他如何在炮火暂歇的瞬间,冷静地举起相机,记录废墟中的画面;如何用并不熟练的当地语言,努力与惊惶的民众沟通,眼神里是真诚的悲悯与尊重;看到他如何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毫不在意地和同事、甚至和当地人分食一块干硬的面包,喝同一瓶水;看到他如何不顾危险,深入前线,只为获取最真实的一手新闻资料……

没有她,他不仅活得很好,甚至……甚至焕发出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更加耀眼、更加坚韧、更加动人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扎根于苦难却向着光生长的力量,远比温室里精心呵护的花朵更令人震撼。

这种认知,像无数细密的蚂蚁,开始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脏,带来一种陌生的、缓慢而持久的钝痛。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

她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他需要我”的认知根基,正在被眼前铁一般的事实,一寸寸地、无情地动摇、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