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大理寺卿顾瑾行,求见公主殿下!”
队伍缓缓停下,护卫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戒备。
一片寂静中,只有风吹旌旗的声音。
片刻后,凤辇的珠帘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掀起一角。
萧攸宁的身影并未完全出现,只是半隐在珠帘之后,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一身繁复的和亲嫁衣依旧穿在身上,凤冠的流苏垂落,遮住了她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淡的唇和下颌。
她看着他,那眼神里,再没有从前看他时那种能灼伤人的炽热爱意,也没有委屈不甘,甚至连恨意都没有,只剩下全然的疏离,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关紧要的路人。
“顾大人?”她的声音透过稀薄的空气传来,清冷得像山涧寒泉,“追来何事?是来谢本公主成全之恩?”
顾瑾行被她这过分平静和疏离的态度噎了一下,强压住心头莫名窜起的怒意和那丝越来越强烈的、让他极度不适的怪异感觉,咬牙道:“殿下这是何意?臣的婚事,何时轮到殿下擅自做主?”
萧攸宁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顾大人不是一直深爱白姑娘,甚至可以为她生、为她死,连婚姻都可以拿来当做交换的筹码吗?本公主如今成全你们,让你得偿所愿,名正言顺迎娶心上人,你不满意?”
“我……”顾瑾行瞬间语塞,被她一句句轻飘飘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一直想保住卿卿,想娶她,可……可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第十一章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稳住心神,找回往日谈判时的冷静和主导权:“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该为臣赐婚,更不该因一时之气远嫁边塞!此举关乎两国邦交,非同儿戏!岂能如此草率?请殿下即刻随臣回京,向陛下陈情,收回成命!”
“呵。”萧攸宁的笑声更冷,带着一种彻底看透后的疲惫与讥诮,“顾瑾行,你以为你是谁?本公主的去留,何时需要向你交代?陛下的圣旨,金口玉言,又何时容得你一个臣子来置喙?”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身上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下、此刻显得无比滑稽可笑的大红喜服,眼神微微一凝,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随即毫不留恋地移开视线,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滚开,”她吐出最后两个字,清晰而决绝,“别挡了本公主的路。”
珠帘落下,清脆的碰撞声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辇车内传出,是对护卫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启程。”
“公主!萧攸宁!”
顾瑾行眼睁睁看着那凤辇的珠帘落下,车队再次缓缓启动,将他孤零零地甩在原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比面对任何滔天巨案时都要让他无措。
他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就想冲上前去阻拦。
“铿!”
几柄长戟瞬间交叉挡在他面前,金属的冷光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送亲的护卫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牢牢护住车队,将他隔绝在外。
那冰冷的锋刃不仅对着他的马,更像是对着他那颗突然失控的心。
他只能勒紧缰绳,眼睁睁看着那庞大的、装饰着皇家徽记的队伍,像一条沉默而威严的巨蟒,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前蠕动,离他越来越远。
黄土官道上只留下杂乱的车辙马蹄印,和漫天飞扬的、呛人的尘埃。
一种极其陌生的、被全然无视和彻底拒绝的滋味,像寒冬腊月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刺骨的冷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巨大的心理落差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抽痛。
她以前从未用这种看陌生人似的、甚至带着厌弃的眼神看过他,从未用这种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爱意的眼睛,刚才看他时,只剩下空洞和漠然。
不!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只是在赌气,对,一定是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驱使着他。他猛地调转马头,对身后几个一路跟随、此刻面面相觑的大理寺下属厉声道:“立刻传令回京!调一队……不,调两队精锐缇骑,快马加鞭赶上来!以……以护卫公主殿下安全和亲为名,随行‘护送’!”
他刻意加重了“护送”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疯狂滋长的、名为“不甘”和“恐慌”的情绪。
于是,这支代表着皇族威严的和亲队伍里,硬生生插入了一队格格不入的、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横刀的大理寺人马。
他们纪律严明,沉默寡言,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与周围皇家仪仗的华丽庄重显得泾渭分明。
顾瑾行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辍在凤辇后方,目光像是被钉死在那辆沉默的车辇上。
帘幕低垂,纹丝不动,一整天都看不到里面的人有丝毫动静,甚至连车窗的纱帘都未曾掀开过一角。
她是在里面无声地流泪?还是在冷漠地嘲讽他的徒劳?或者……根本已经懒得再分给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这种完全的、被屏蔽在外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哭闹更让他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第十二章
萧攸宁对此未置一词,既没有出声阻拦驱赶,也从未再掀开帘子看他一眼,仿佛他和他带来的这一队精兵强将,都只是路边无关紧要的尘埃,根本不值得她投注半点目光。
行程到了第五日,后方再次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唤。
“瑾行哥哥!瑾行哥哥你等等我!”
顾瑾行皱眉回头,只见白卿卿穿着一身略显凌乱的素色衣裙,发髻有些松散了,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眶红肿得像桃子,策着一匹显然不太合身的小马,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见到他,她未语泪先流,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瑾行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我们的婚事怎么办?京城里……京城里现在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他们都说我是你不要的……说我痴心妄想……”
若是以前,看到她这般柔弱无助、泪眼婆娑的模样,顾瑾行心下便会一软,生出无限的怜惜与保护欲,定会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可此刻,他正因前方那辆死寂的凤辇而心浮气躁,一整日的心神不宁几乎耗尽了他的耐心。听到她的哭诉,他心底第一次蹿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像是有细小的虫子在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