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希望解离之做勇敢的,不怕死的人。
他希望解离之胆小一点。
其实很多时候,只要阿离给他一个吻,他的鞭子就会摔在地上,他什么也不会做了。
可是解离之的脾气太倔了,他瞪着那双绿眼睛,除了仇恨和嘲笑,什么也不愿意给他。
“我胆子很小的。”解离之说,“我其实害怕好多事情。”
云沉岫捏捏他的脸,平静道:“我以前这样想你,但现在瞧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师尊会保护我呀……哎,别捏了,疼。”
解离之被捏疼了,握住他的手腕,云沉岫便把手松开了些。
解离之又笑道,“师尊不是说,要把法力,寿命,还有很多东西都分给我,有师尊这样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云沉岫:“那阿离是真心愿意与我成亲?”
解离之想也不想:“那当然了。”
他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的,他自受了箭伤开始就躺在床上,空闲时候吃着糖葫芦想了又想,想得最多的,还是他与师尊暧昧的关系,想来想去,禁不住开始疑心这关系的不对等,他在师尊那里,莫不是娼妓妓子一类?还没等为此伤心,又在这连绵三月的成亲之礼,认真亲昵,以拓印为约的山盟海誓,瞧见师尊那颗温热而不动声色的真心。
他又想自己劣等的资质,想自己半吊子的仙法,凭他自己修炼,是无论如何也难求长生的。但师尊愿意俯下身来,握住他的手,真心实意地给他一切。
那他又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云沉岫望着少年手腕上的乌黑珠链,沉默不语。
他晓得解离之的愿意,都是乌珑珠为解离之编织的幻景。
无论解离之如何作想,最后总会滑入云沉岫所愿意让他设想的设想。
在乌珑珠的作用下,他会不自觉地忽略现实中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将一切都在幻想的理由中合理化。
他不会再听到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云沉岫本觉得这样就够了。
解离之戴上乌珑珠,从此不会怨恨他,不会仇恨他,即使发现任何不对劲,不合理的地方,也会自然而然地认作梦境,或自然而然地被什么切断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忘记。
就比如他即将要推开东殿的门,却听到了远方子灵宫的轰隆声,并非是所有人听到,并非是子灵宫的声音那么大,能传到结界密密匝匝的仙人灵宫里来,只是乌珑珠知道他内心深处在意什么,清晰地知道什么能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注意力。
即便没有子灵宫的意外周折,它也会迫使他听见其他的事。
这珠子的禁制是上古级别,除他以外,便只有上古神器才能破解。
云沉岫默然半晌,握住了少年手腕上的乌珑珠串,轻声说,“阿离,你不愿意。”
少年却已经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时至深夜,他又有伤,显然是累了。云沉岫久久不语,他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云沉岫望向窗外,十二月的天气,窗外梨枝挂着白雪。
风簌簌而过,落了一地的苍白雪花,轻轻掩藏碧绿的春草,和乌夜落寞的心。
云沉岫的手落在乌珑珠上他不需要太过费力,很轻松地便能将它拆下来。
他发现,他其实很想听解离之的真心话,这真心话里,不参杂任何阴差阳错的谎言,就譬如,他不是仙人,不是师尊,他仅仅是灵族的云沉岫,而对方是人族的解离之,人灵之间没有经年累世的仇恨和怨怼,而他们没有任何目的的相遇,相知,相爱。
月光照进来了,灰色的天,沉沉的雪上,吹拂着虚无缥缈的云与风。
云沉岫冰冷地发现,如果假设成立,那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满心杀欲的云沉岫不会让自己去爱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族。而满心求仙问道的人族小皇子解离之,也不会拜不能给他长生的灵族为师为长。
他们是不会相遇的平行线,是命中注定的陌路人。
而他此刻若是拆下这串珠子,他们便是命运交错又分离的十字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得知真相的解离之,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他们只能在谎言中相爱。
柴明犹豫地望着眼前这个灵族女人,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是一只原型是豹子的灵族女人,脸上还有花斑,一只小豹子趴在她的肩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柴明。
灵族女人淡淡道:“我只能带你上离恨天,其他的看你自己。”
说罢,她就要走了,柴明连忙拉住她,用沙哑的声音问:“等等……等等,解、解公子,他现在如何了?”
解离之突然失踪,到处找寻不到,他有料想是被那假仙人捉去离恨天了,奈何人间距离恨天三十三重天之远,没灵族的帮助,他根本上不去。
女人一顿。半晌道:“他前些日子腹部中箭,受了箭伤。在仙人灵宫休养。”
柴明:“他、他这几个月,一直都在仙人灵宫吗?”
豹女点点头,“他与首领成亲了。之前不太愿意,首领刚破戒,脾气差,对他很不好。他好像想回人间。”
顿了顿,她低声说:“我们也想帮他,但是,我们不能违反首领的命令,让首领失去妻子。”
过会,她又说:“不过,他现在好像忘记了那些事情了。也许我不该……”
她后面有些喃喃,像风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柴明手指蜷缩,“你……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吧……”
“我知道。”豹女回过神来,说:“我知道你想带他,回人间去。”
豹女说:“如果你有那个本事,就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