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推开她的手冲她恶狠狠地龇牙。
“我又不是野狗。”王煦遂无奈地冲他伸出胳膊,“娘抱抱好不好?”
梁烨拽过被子挡在了自己面前,往里缩了缩,只露出个脑袋冲她学野狗吼叫。
王煦遂苦笑了一声:“邱甘和陶嬷嬷的事情是个意外,我跟你父皇没用,连你身边的两个人都保不住,这么多年都没敢来看过你。”
梁烨警惕地看着她沉默。
“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王煦遂打开了个小檀木盒子,里面躺着枚青色的翡翠平安扣,“你将来娶妻,就把这个当做聘礼,不然我就从坟里爬出来找你。”
梁烨没吭声,只龇牙。
她又拿出来一对玉佩,“这个……算是我跟你父皇一块送的吧,将来你要给妻子一块,记住了吗?”
梁烨趁她看那玉佩,从床上爬下来就往外跑,撞到了桌案,上面的小乌龟砸在了他脑袋上,他被那两只圆滚滚的小乌龟吸引了瞬间的注意力,就被王煦遂揪住了领子。
“这些东西我都放在御膳房第三个大灶左边的烟筒隔墙底下第十五块转砖下,旁边还有缸腌咸菜,?J咸,别吃。”王煦遂也不管他记不记得住,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只自顾自地说。
梁烨转头就去咬她的手腕,他虽然年纪小,但用的力气却不小,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他这样咬过卞云心,卞云心那次将他打了个半死。
王煦遂安静地看着他,“卞云心对你不好你才能得崔氏信任,从前有邱甘和陶嬷嬷护着你,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大人的事情你现在还理解不了,我也不知道送你去卞云心那里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但不管怎么样,十九,我和梁华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梁烨尝到了嘴里的血,慢吞吞地松开了嘴。
“本来不该和你说这些,但你娘我大概死局已定,临了也想自私一回。”王煦遂冲他张开胳膊,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喊声娘行吗?”
梁烨戒备地退后了一步,转身拔腿就跑出了废弃的宫殿。
再次看见王煦遂,是一年多以后。
他新找到了一条有鹅卵石的路,正蹲在角落里抠最大的那一块,就听见了远处的尖叫声。
他好奇地望了过去,就看见宫门墙上站满了黑甲卫,一袭青衣的女子仿佛真的变成了她凤冠上展翅的小蝴蝶,从高空飞了起来。
落地之后长出了朵漂亮的大红花。
第214章 番外?海棠(四)
梁烨八岁之后的记忆是从梁华驾崩的丧声中开始的。
大部分都是些混乱又荒诞的片段。
他不记得卞云心是怎么给他灌了枫霜落,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去求的崔语娴,最开始毒发时的痛不欲生太过极端,他自己主动将这段记忆彻底埋葬,以致于喝白玉汤的痛楚都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我以后就是你师父。”冷峻刻板的青年一身道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活命,就跪下磕头。”
旁边的肖春和怜悯地冲他笑,“哟,竟然真救回来了。”
昏迷中的痛感太过可怕,梁烨下意识觉得死了应该更好,但他记不起来了,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谁,今年几岁,在干什么,但他的身体却记住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疼得直发抖,却还是跪下来,磕头,敬茶,沉默许久才喊:“师父。”
“乖,以后我就是你师叔。”肖春和揉了揉他的脑袋,梁烨疼得喊了一声,蜷缩在地上抽搐痉挛。
肖春和赶忙去扶他,却被岳景明喝止。
“自己站起来,梁烨。”岳景明冷冷地看着他。
梁烨应该是他的名字。
于是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淌着眼泪,沉默着,接受了现实。
他叫梁烨,今年八岁,是北梁刚登基不久的皇帝。
最开始毒发时他哀嚎不止,疼得满地打滚,甚至撞柱子撞得头破血流,但疼痛不能消减半分,白玉汤灌下去,他只能躺在地上干喘气。
岳景明和肖春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皇宫里,晚上会教他练功,教他打坐,教他识字……教他如何忍受疼痛。
那个叫闻宗的小老头毫不知情,白日里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太傅,将他训得满头大包,戒尺能将他的手抽肿,但他就是死活记不住东西,但明明他觉得自己可以记住,他甚至能记住去乱葬岗的路,但他想不起哪里是乱葬岗。
晚上回去他想休息,岳景明一拂尘下来,他都没办法往床上躺,只能含着眼泪老老实实学功夫,做错了动作就会挨打,尽管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但主要在于羞辱人,他咬着牙边哭边学,不知不觉就形成了条件反射和本能,能躲开岳景明拂尘的那一晚,肖春和偷偷带他出宫去路边摊吃了两个肉烧饼。
等他不再随时随地毒发,喝白玉汤也能压制住毒性的时候,岳景明和肖春和便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只叮嘱他要活命就要每晚练功打坐,似乎毫不怀疑他的自觉性。
梁烨忘记了许多事情,但关于活命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朦胧的记忆里好像有人叮嘱过他得活下去。
但是记不清了。
也无所谓。
他蹲在太医院的那条小径上抠石头,太医院的太医们哗啦啦跪了满地,高呼皇上万岁。
这画面有些熟悉,但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太监们以为小皇帝不喜欢这条路,就一起合力铲平了路上的鹅卵石。
梁烨看着光秃秃的地面,在一众太医里挑了个顺眼的,“你,以后为朕把脉。”
李步叩头谢恩,“多谢陛下记得微臣!”
“你是谁?”梁烨疑惑地歪了歪头。
因为疼痛的折磨,梁烨的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偶尔有太监宫女惹怒了他,他便会暴躁地发脾气摔东西,此后就再也不会看到对方,朝野上下便开始流传起新帝暴虐的传言。
梁烨咬着手上的伤口,阴恻恻地盯着李步,问他:“朕暴虐吗?”
“陛下性格良善。”李步大着胆子将他的手从嘴边拿开,认真地叮嘱他,“陛下,咬伤口不能止疼。”
“李步,朕的头更疼。”梁烨被他握着手,歪头一笑,“砍掉就不会疼了,你帮朕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