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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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梁定安八年。

梁烨十五岁。

十五岁的小皇帝正是满身反骨的时候,大权在握的崔语娴,反复无常的卞云心,整日絮絮叨叨的闻宗,偶尔现身严苛恐怖的岳景明,屁事不懂天天晃晃悠悠跟他后边要糖的充恒……宫中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趣和厌倦。

他收拾了几样东西放进袖袋里,从狗洞里爬出去,决定像那些世家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们一样,痛痛快快地去好好玩上几天,至于回宫之后会怎么样他才懒得考虑,要打要骂到时候再说。

于是他就干脆利落买了匹快马出了大都,试图一路直奔北疆。

谈亦霜经常和他提起北疆,北疆的人,北疆的天,还有北疆的戈壁滩和烈风,尽管她也只是从卞如风口中听说,但对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已经足够令人向往。

鲜少出远门的小皇帝被沿途热闹的城镇彻底迷了眼,彼时北梁尚且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将带出来的银子花了大半,买了堆完全不值当的零碎东西,路边摊一块酥饼也能让他两眼放光,甚至还颇有兴致地行侠仗义打跑了强抢民女的恶霸,给卖身葬父的小女童银钱让人家安葬父亲,一个人挑了山匪的几十号人还贴心地留了活口……

可惜好景不长,宫里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那些暗卫的杀招激起了他的凶性,正值月黑风高的时候,他扛着柄沉重的宽剑踩过了满地的断臂残肢,无聊地踢着个人脑袋下山,嘴里还哼唱着轻快的小调。

王滇就是这时候看见他的。

身量略显单薄的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扛着宽剑,脸上身上溅满了别人的血,糟践地踢着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头颅,脸上阴鸷扭曲的笑看起来就像个小疯子。

那时候的王滇还不叫王滇,他依旧认为自己是死去的梁烨,时隔漫长的时光再看见年少的自己,对方心口的小红痣散发着淡淡的黑雾,他眼中瞬间闪过癫狂又兴奋的光芒,直直地朝着梁烨冲了过去。

然后就被对方身上强横的帝王紫气给震得险些神魂俱裂。

王滇不信邪,又不死心地撞了上去。

少年梁烨似有所觉,警惕地踩住了脚下的脑袋朝王滇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然而却只看见了片被风吹下来的晃晃悠悠的翠绿柳叶。

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抬手接住了那片柳叶,接到的瞬间猛地转头,却仍旧是一片空茫的漆黑。

成年身形的王滇漂浮在半空中,近到几乎要同他鼻尖相触,猩红的眸子贪婪地盯着他,感受着对方身上属于活人的气息,狠狠地吞咽了两下。

“啧。”梁烨莫名觉得后背发寒,他虽然向来不信这些,但毕竟刚才手段残忍杀了那么多人,他将那脑袋一踢,转身就想离开。

谁知下一瞬,脑袋登时传来了阵剧痛,疼得他脸色煞白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跪在地上。

王滇幸灾乐祸地冷眼旁观。

他记得当初自己在这里因为没喝白玉汤,头疼了整整三天三夜,险些去了半条命,然后就被崔语娴的人强行带回了皇宫。

枫霜落没有白玉汤压制,只会愈演愈烈,痛不欲生,梁烨的生气在一点点被消耗,身上的帝王紫气也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王滇伸出手,如愿以偿扣住了少年温热纤细的脖颈。

脖颈被无形的大手掐住,森寒的冷意直直蹿上头顶,哪怕在剧痛之下梁烨也警惕地绷直了腰背,然而周围却依旧是浓如墨色的黑暗。

冰冷的喘息扑洒在了他的脸上,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王滇贴着他的脸咧嘴一笑,猩红的眸子兴奋到几近战栗,嘴巴张成了个诡异可怖的弧度。

一口咬住了梁烨的脑袋。

第202章 番外?玉佩(二)

梁烨脖子倏然一凉,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掠过,浑身的寒毛争先恐后地直竖,头痛发作本就难耐,再加上陡然袭来的冰冷的阴寒,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在了地上。

咬了个空的王滇神色不虞,他只从梁烨身上短暂地感受到了瞬间的温热,四肢,心脏,手脚,头颅……每次都是即将快要成功的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击溃。

他恼怒非常,不死心地欺身上前。

梁烨在混沌和寒冷中仿佛被无形的力道冲击,不受控制地往后滑了一大段距离,后背狠狠撞在了身后的柳树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倘若有人在,便会发现这一幕实在诡异极了,头疼得神智不清的少年往后踉跄跌在地上,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逼得往后撞在了树上,手脚四肢诡异地被无形的力道抬起又放下,下巴被掐住左右摇晃了两下脑袋,又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王滇找了半晌,终于从他心口处找到了三枚油光水滑的铜钱,安安稳稳在衣兜里贴身放着,周围散发着熟悉又令人讨厌的气息。

他还是梁烨的时候,并没有这三枚铜钱护身,当然他心口上也没有邪性的小红痣――这是他用了某些不怎么入流的手段给梁烨种上的,方便他重新回来继续当梁烨,但很显然他师父岳景明不是个吃素的,虽然探查不到小红痣的来历,但也知道这不是个好玩意儿,就用三枚铜钱给梁烨护身。

王滇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汹涌而来的嫉妒。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梁烨,眼前这个蠢货最后还是逃脱不了惨死的命运,凭什么他不能代替对方改变命运!?

王滇眼底满是杀意和戾气,他不顾那铜钱的阻挠,死死扣住了梁烨的脖颈,狞笑道:“我若活不了,你还不如去死。”

混沌中的梁烨呼吸逐渐艰难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地掐着他的脖子,然而他反抗却只能抓到瞬间阴冷的空气,徒劳无功。

被抵在柳树上的少年剧烈地挣扎,脚下的泥土都被拼命蹬得四溅,王滇微笑着享受着对方濒死的痛苦,却在对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倏然松了手。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你死了就没有我。”王滇凑在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前轻笑出声,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对方的温热鲜活的皮囊,感受着逐渐复苏的生气,也不顾那些紫气和铜钱给自己带来的伤害,愤怒又嫉妒地咬住了梁烨鼻尖。

梁烨被周围弥漫不开的寒气冻得浑身都在抖,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仿佛看了一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青年,脖子扭成的弧度有些怪异,殷红糜丽的海棠花在他颈间绽放,缥缈的海棠香味缠绕在鼻尖,他在剧痛中伸出手,摸向了那朵花。

“放肆!”王滇倏然一惊,一把扣住了梁烨的手。

少年人的手掌滚烫灼热,却也纤薄细长,还因为王滇离得太近冻得不受控制地发着抖,颈间黑紫色可怖指印清楚地说明刚才发生了什么,梁烨却仍旧不怕死地在冲他笑,“……厉鬼?”

王滇瞬间面目狰狞,说他是厉鬼简直就像是侮辱,他倏然贴近了梁烨,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贪婪又无可奈何地汲取着他身上的生气,声音冷沉,“放肆。”

寒气无声地扑洒在脸上,梁烨听不见,却也笑得灿烂,迷迷糊糊中转头看上周围大片的柳树和槐树,还有自己刚剁了数不清的黑甲卫的宽剑,幽幽嗤笑了一声:“索命索到朕头上……是嫌自己死得不够惨?”

这句话成功地踩在王滇的忌讳上,暴怒中的帝王是不会讲道理的,哪怕对方是年少时的自己,“不知死活的东西。”

话音刚落的梁烨被提起狠狠撞在了树干上,顿时觉得肝胆俱裂,五脏六腑如同移了位,哇得一口污血吐了出来,然而不等吐完,四肢百骸如同万蚁啃噬,让他痛苦地喊出了声,王滇畅快地盯着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人,优哉游哉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哪怕只能感受到活人瞬间的暖意,也让他勉强舒心一丁点。

他饶有兴致地将人折磨得半死不活,抓起少年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森冷的目光掠过梁烨发紫的嘴唇和散着鬼气的青白面庞,虚情假意地笑道:“岳景明没教过你什么叫敬畏之心吗?”

幽幽的寒气喷洒在脸上,大概是被折磨得快死了,梁烨竟然听见了对方的声音,他在黑暗中盯着青年面目不清全是血的脸,咧嘴一笑,“有本事就杀了朕……朕若死了,你我都是厉鬼……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狂妄的话让王滇笑出了声,他凑近梁烨,颈间那朵海棠花也跟着凑近,“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