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场高烧来得凶猛,他睡了不知多久。
醒来时,常幼珊正坐在床边,指间夹着烟,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她立刻掐灭了烟,倾身过来,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
“退烧了。”指尖拂过他消瘦的脸颊,眉头紧锁,“瘦了这么多。在地下室就总担心你身体,没想到一出来还是病了。”
方天亦偏开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常幼珊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缓缓收回,神色未变:“起来换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城市最顶级的私人疗愈会所内。
常幼珊包下了整个楼层。
昂贵的精油香氛弥漫,手法轻柔到位。
常幼珊没有离开,就坐在一旁的沙发区处理文件,偶尔抬眼看他。
理疗师为他按摩手臂时,她忽然开口:“手腕上的淤青,是怎么弄的?”她记得地下室的书桌边角是特意打磨圆滑的。
方天亦闭着眼:“上次晕倒时,磕在仪器架上了。”
常幼珊沉默了几秒,合上文件,走到理疗床边。
她挥退了理疗师,亲自拿起舒缓膏,温热的手指沾取了一些,一点点小心涂抹在他手腕的淡青色淤痕上。
“受苦了。”她低语,声音里裹着歉疚和疼惜,“以后不会了。安心待在我身边,我会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
方天亦心底一片冰凉,甚至想笑。
回程的车里。
他终于开口:“为什么把我的研究成果给林浩广。”
常幼珊显然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她并没有太大反应:“不是给,是移交和延续。你打基础,他来完成,荣誉是共享的。”
“共享?”方天亦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眼底是死水般的沉寂,“常幼珊,那核心模型和算法,是我在地下室那五年一个人完成的,署名却是林浩广,这叫共享?”
“林浩广的母亲患了肝癌,老人毕生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子出人头地,功成名就。”
“而你,”她目光转向他,“你从来不在乎这些虚名。记得吗?你常跟我说功成不必在我,做研究追求的是真理本身,是对人类有贡献,而不是个人的功名利禄。”
没错,他在地下室说过:“如果所有的研究都能这样纯粹,不为申请经费发愁,不为署名争斗,功成不必在我,只要最终能推动认知边界,那就好了。”
常幼珊的声音将方天亦从冰冷的回忆里拉回:“林浩广得到了他母亲弥留之际最想看到的荣誉和前途,你得到了你最想要的、绝对安静不受干扰的研究环境,并且你的成果确实发挥了价值,被世人所知所用。你没有失去任何你在意的东西,不是吗?”
她看着他:“浩广性子清高,如果不这么做他绝对不会接受的。”
方天亦还没回过神,车已驶回别墅。
林浩广正等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果篮。
看到他们下车,他立刻迎了上来。
“方老师!常小姐!”他快步上前,感激地看了常幼珊一眼,然后热切地抓住方天亦的手,“您身体好点了吗?我真是太担心了。我是特意来谢谢您的。”
“我妈妈看了项目成功的报道,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医生都说这是奇迹!她知道您回来了,一定要我邀请您和常小姐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顿便饭,她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
林浩广充满期待地看着方天亦。
方天亦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
常幼珊上前一步,对林浩广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好。我们一定准时到。”
他忽然想起地下室那五年,每一个夜晚,她坐在他身边,无限耐心倾听他讲解枯燥艰涩的研究进展。
那时,她眼神里的专注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方天亦站在那里,看着林浩广千恩万谢地离开,那轻快自在的背影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拉扯。
4
林浩广的母亲虽然病容憔悴,但精神因儿子的成功而显得亢奋。
常幼珊坐在主位,细心地将一盘剔好刺的鱼肉转到林浩广面前,声音温和:“浩广,多吃点,这阵子辛苦你了。”
林浩广受宠若惊,脸颊微红,连忙道:“常小姐您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您这五年来,无论多忙,每天都抽空来看我妈,鼓励我,帮我解决项目上的难题,我和妈绝对撑不到今天。”
“每天都去?”方天亦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他抬起头,看向常幼珊。
常幼珊正给林母斟茶,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地下室里,她也是如此自然地为他布菜,语气温柔:“再忙也会每天下来陪你。你在这里,我心安。”
方天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仿佛要把肋骨撞断。
每天。
她每天离开阴暗的地下室,离开依赖她如同依赖空气的他,转身就去扮演另一个男人的救世主。
那些他曾以为是独属于他的、黑暗中的温柔时光,原来只是她繁忙日程表里固定的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