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亦或是十七年前, 天道有常,亡国颓相,乱世将至矣。

吾随天道与魏王朝将来的亡国之?君相见那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孩子?, 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而今, 天道有异, 降下客星,山川已改,日月重悬,自倾颓至中?兴,将魏王朝的年岁重新撰写。

原本吾与那孩子?只有一次面见之?缘,天道忽然又言, 还有一次, 吾便前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竟是陛下。

这孩子?身侧那人,竟是陛下。

陛下在位时?, 吾还是那时?候护国寺的住持呢。

忽然,一声响,将老人从回忆中?唤了出来, 他见秦玄枵盯着他,吐了一词。

“妖道。”

“?”老人有点懵, 他指着自己:“老身修的是佛法。”

“有什么区别,”秦玄枵从一旁拉来一个椅子?,大刀阔斧往那一坐,“妖妖调调的样子?,满口胡言。”

老人:“......”

“真不知道天道究竟哪里偏爱你。”老人扶额无奈叹息。

“他心?怀天下,为了救世甚至情愿牺牲自己,岐川水患时?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又常劝朕仁政,何来的杀业深重!”秦玄枵凤眸眯起,紧紧盯着眼?前,像嗜血的猛兽,不愿听到一丝有关秦铎也不利的说辞,“又何来的非此?间人之?说?你难道也学司天监用星象之?说挑拨离间?”

老人懂了秦玄枵的意思,但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说,透过?寒寺的纸窗,落到外面,长明灯火旁映着一道身影,老人眼?中?划过?不甚明晰的怀念神情,“陛下啊......正是懂得这些的,才将杀业留于自身,将乐业给予天下。”

秦玄枵听不懂,皱眉:“说些什么呢?”

老人慈祥中?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秦玄枵,视线在他袖口的忍冬暗纹上一扫,缓缓问道:“你可?知,忍冬为何意?”

秦玄枵已然有些不耐烦,但看了眼?忍冬暗纹,还是回答了,“忍冬凌冬而不凋,一如大魏历尽严寒,仍生生不息,奔赴光明之?春。”

......这是成烈帝自北疆大胜归来所言之?语,自此?长野军军魂即为忍冬。

可?寒霜厉雪,这支在在凛冬中?磨练出的锋锐之?师,挡的过?关外的攻打,却躲不过?来自背后的谋杀。

长野军已在先帝时?灯枯油尽,彻底断绝。

秦玄枵听见老人古怪地低低笑,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忍冬啊,在佛法中?,为人的灵魂不灭、轮回重生。”

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敲在秦玄枵的心?上,他凤眸微张,在前几日脑中?如流星彗尾一样转瞬即逝的灵感又重新归来,那一丝隐约遥远的猜想念头蓦然涌来,他这次猛然将其抓住,雪泥鸿爪的痕迹印在沙上,一点点踩进心?里。

是什么......是什么......?

秦玄枵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回头去看秦铎也的欲望。

“你......莫要胡言乱语......死了就是死了,死者怎会重生,别把这些鬼神之?说带到忍冬上,玷污了忍冬纹,”秦玄枵盯着老人,沉声道,“欺骗帝王......即使你有什么妖异之?处,朕也照杀不误。”

但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

若放在以往,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他绝不会再在此?处耽误时?间,而是直接拂袖走人,置之?不理。

但他没走,也没置之?一笑,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哈哈哈哈!”老人看秦玄枵这副样子?,觉得有趣,大笑一声,“既是鬼神之?说,那你便当老身闲来无事讲个笑话?罢,也莫要放在心?上。”

“今日,也算是答疑解惑,算过?一签了,”说着,老人牵着手里的小孩子?,缓缓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当代?的君主,就此?别过?了,你我?两面之?缘已尽。”

老人牵着孩子?,一点点向着后殿走,渐渐隐于火光摇曳的光影中?了,忽然老人脚步顿了一下,略回过?头,犹豫片刻,开口,声音很轻,“......且惜眼?前人。”

说着,一老一小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从后殿隐隐传来这两人的交谈之?声。

小孩子?清脆的嗓音问道:“师父,为何犯下深重杀业者,还可?以功德无量呢?”

苍老的声音含着笑意,远远飘来,“因为以武止戈,以杀止战呀,孩子?。”

声音很轻,却轰然一声在秦玄枵的脑中?炸响。

以武止戈,以杀止战。

所以以杀业为世间开太平,救众生于水火,功德无量。

那非此?间人,又是何意......?

秦玄枵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狂跳,四处乱撞,他好像隐隐约约触碰到了那个答案。

但他却不敢彻底将那个答案采撷于手中?,他在犹豫,他在退却,他似乎是怯懦的,让自己远离。

这种光怪陆离之事,太过?于荒谬,而他人的言语,又不可?尽信。

他一辈子?隐忍薄发?,登上至高之?位,他只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秦玄枵猛地回头,透过?寺中?纸窗,看见长明灯的光影勾勒出那道清减的身形,看着人畜无害、温润和善,蕴含着极强的力量感。

既有一往无前的锋芒,又经过?时?间的沉淀和琢磨愈发?内敛深沉,藏锋。

绝不是因为相似才喜欢,而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就只是他而已。

秦玄枵试图说服自己,他握紧双手,忽然发?现手指冰凉,已经冷汗津津。

那种可?能性一旦被?接受,便如野草一般疯长蔓延,再也无法将其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