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送进书房，冯蘅贴心的将门掩上，没有一同入内，而是守在了门外，视野里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没有迟疑而果断的双膝跪地，随后，透过紧闭着的门，她听见了那声略微带着颤抖的称呼。

“师父……”

冯蘅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交谈的时间并不短，黄药师大概也是初次收徒，可能在立一些师门规矩？不过他本就是个不拘礼法之人，应该不会设一些繁文缛节吧？她的大学专业课可还包括一些教育学的知识呢，勉强也可算是半个“专业人士”？对古今中外的教育理论还算有些印象，说不定自己还能帮得上一点忙呢！……在等候的这半个时辰里，她已经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了一通，站的腿都酸了。

正准备弯腰给酸麻的小腿揉揉的时候，忽然听见门从里面被打开的声音，终于结束了，她恢复了精神。

“怎么样了？曲冉，你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呀？谈了那么久？”见曲冉一脸恭敬严肃的从书房退了出来，她立刻扬着笑容，凑上前去，问道。

“师父交代了我一些事情，还告知我既已决定留在桃花岛，就要有抛却过往的决心，给我改了名字。”

“改名字？”她微微惊讶，只听说入佛门道教会取法号来着，桃花岛竟也这么讲究？

“对，从现在开始，世上再没有曲冉，只有曲灵风了。”

冯蘅瞧着他的表情，只瞧得出感慨和高兴，可见他对更名一事是甘之如饴的，那也好，改名意味着重启人生，况且这个名字听着倒是很不错，她迫不及待想找黄药师问问为何给他取这两个字了，“灵风”有何典故和出处吗？

曲冉，不，曲灵风见她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之后，恭恭敬敬的退了两步，弯腰低头，礼貌问道：“师娘，若无其它问题，我就先去后山了。”

“你去吧，看看自己的住所可还满意……”她笑着点头，待到他离去了几步，方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等，等一下，你叫我什么？”

曲灵风已然离去，徒留她震惊的愣在原地。

“师…师娘？”

她想伸手喊住曲灵风，恰好此时黄药师也走了出来，正好，她要告状！

“岛主大人！曲冉他，他…他竟叫我…他是不是疯了？”

黄药师方才分明听见了曲灵风走前的那声称谓，心里得意，表面却还装作冷静自持。只见他握拳掩口，清咳两声道：“他既拜我为师，称你师娘便是应该的。”

冯蘅这才明白，原来一切是他授意的，她又羞又急，一跺脚，嗔道：“可我还没同意要嫁给你呀！”

她明明还只是个名誉清白的单身女子，现在两人之间连恋爱都不算正经谈上，他们的关系远远远没到那一步，怎么就直接到……哎呀！

黄药师斜睨她，忍着笑意：“迟早而已。”

“啊？你，你怎么……”她已经欲哭无泪了。

黄药师见她蓦然间双颊霞飞，一把搂住她的腰，迫使她更贴近自己，无处可逃，凝视着她那双盈盈秋水似的双眸，开了口，温柔的声音带着浓厚的蛊惑之意：“阿蘅，我既认定你一人，你也并非对我无意，如今再让我放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

眼眶泛着泪意，说不清是羞涩还是悲伤所致。她这才知道，如今无论自己点头与否，都已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可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千年，是两个时空。黄药师不会懂，但冯蘅深知，自己若轻易的给他承诺，给他希望，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会令他伤心，可她不想他伤心。

只能偏过头去：“反正不准他再这么叫我！”

第26章 二位在我看来正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随着曲灵风正式拜入黄药师门下，桃花岛由一个岛屿名称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正式的武林门派，有师有徒有门规，还有不外传的武功招数，倒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虽说门派初设，人丁并不怎么兴旺。

古代尤其是武林中的师徒关系，本就遵循着严格的等级制度，是不可能有理想的亦师亦友的理想形式的，比起老师和学生，可能更接近师父和学徒？冯蘅原本还想着向两人灌输一下来自现代社会“科学先进”的“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但看着曲灵风望着黄药师时那憧憬崇拜的目光……唔，好吧，因时施宜、因人制宜，因人而异，因材施教……

一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一个姿态卑微，诚惶诚恐。

被黄药师广博的学识和超然的气质所折服，自觉划出了距离，让曲灵风始终仰视着心中无比崇敬之人，又敬又怕，有这种不对等的心态，想要令他们二人亲近些，过于难了。不禁令冯蘅反思起了自己，她并没有觉得黄药师难以相处过，只有初会面那次还有些紧张畏惧的心情，但似乎两人很快就成了相谈甚欢的朋友。这固然有自己作为现代人的主体性意识在，与此相对应的则是，黄药师也并没有真正以上位者的姿态欺压过自己，正是对比之下，才见出差距。

所以他说：“你自是不同的。”

想起那日，脸上又是一热。

不过，所谓拜师学艺，除了教导武艺，还包括教书育人，曲灵风的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才大一大二的学生，正是受教的年纪，而黄药师除了是武学宗师以外，更是一位才学绝伦的知识分子，所以除却传授武艺外，他们还会探讨儒道学说，而这些，才是冯蘅能参与进去的话题。

存天理，灭人欲的儒家教条在南宋初期已经初具雏形，黄药师还能活的如此恣意，丝毫不见士人君子的循规蹈矩，就已经可见他对于死板教条的不屑一顾了。不过正好，冯蘅也一样。

比起只敢乖乖聆听受教而不敢出声的曲灵风，冯蘅却无所顾忌的参与进话题中，虽说她涉猎的书肯定没有黄药师的多，可她受过的教育可是更为系统化的，都是巨人肩膀上采摘的果实，因而论点论据更为尖锐，无论是质疑还是认同，皆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偶有精辟的观点让人眼前一亮，虽然，也属实有些“大逆不道”了。但这“大逆不道”的态度正是黄药师欣赏她的地方，只不过，对于自幼接受各式传统经学思想的曲灵风来说，可真是结结实实的被吓到后背冒冷汗。

但是……看着讨论的如入无人之境的两人，他却莫名感受到一种琴瑟和鸣的氛围，彼此吸引的自由灵魂，大概便是如此吧。

突然瞧见曲灵风这一副惊讶的表情，冯蘅才反应过来，刚刚讨论的过于激烈和投入，没有控制好表达的尺度，讪讪道：“那什么阶级论，什么二元性，那都是我随口说说的……”

“不不不，很有见地，只是从前私塾先生从未给我讲过如此振聋发聩的观点……”

冯蘅在心里默默庆幸自己穿越掉落的是桃花岛了，在这个时代只有黄药师会尝试着理解自己的观念，若当着同时代其他人的面说这番话，也许会被认为妖言惑众送进官府吧。

却没想到，他紧跟着一句：“师娘博学，我受教了。”

"啊？"

他怎么还没改口呀？冯蘅瞪大双眼看向黄药师，却见他神色未变，悠闲地饮茶，回望向自己时，分明接触到她求救的目光，却淡定的为她倒了一杯茶，还借机握上她的左手，柔声说道：“阿蘅想必也累了，润润喉，休憩一下吧。”

与对旁人截然不同的温柔声调，这亲昵姿态更是让曲灵风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去。

“你先回去吧。”黄药师板其脸开口，说的自然是曲灵风了。

倒正中他下怀，比起坐在这里当两人碍眼的电灯泡，他本来也想溜之大吉，道了声语后便飞速离开了亭间。

“岛主大人，你没有跟他说，对吗？”

黄药师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被自己纳入掌心的她的手。即使是这种看似抗拒的场景下，她也没有挣脱开，甚至是无意识的接受。

半天不见他说话，似乎未曾注意自己的询问，嘴角竟还流露出笑意，冯蘅更懵了。

这可是事关名誉的大事！左思右想后，仍是越想越坐立难安，每天被叫师娘，不就会在潜移默化之下更加深了这种印象吗？况且他那刻意保持的礼貌距离，可不就是真把自己当师娘对待了？可他们明明年纪差不大呀！身为同龄人，又都是流落桃花岛的外来客，彼此性格也比较相投，相处无压力，按理来说，明明可以做正常朋友的！

冯蘅实在忍不了了，跑去后山找到曲灵风，这次一定要当面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