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等候在竹楼下的黄药师心急如焚,只能来回踱步以排解焦虑,眼看着哑仆端着熬好的汤药送上了楼去,一颗心忽而又悬在半空,紧张的心情不言而喻。随着一声“哐铛”坠地的清脆声响,他的心也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哑仆出来了,端着已经空了的白瓷小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遥遥的望着他时,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摇了摇头。

她不肯见自己,现在连哑仆也不愿理了,更遑论是他煎的汤药,更是碰都不碰。不仅如此,接连着两日,送去的饭菜也一口未动。

恐怕在她看来,这些日子的一切全都是虚假,已然被深深伤透了心。

“阿蘅!”黄药师心痛难言,他十分清楚,以她的身体状况,再这么耗下去,必定支撑不了几天,她若不是赌气,而是真一心求死……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心痛的滋味让他无时无刻不在被刀割,被蚁噬。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快要回家了吧?冯蘅迷糊之中似乎看到了她的卧室,看到了厨房里忙碌的妈妈的身影,看到了客厅里端坐着认真看报的爸爸,这熟悉的会好好保护她的,才是她的家,才是她的归宿。

身体似乎愈发沉重,意识却愈轻盈越飘越远,与躯壳几乎要分隔而开。这几日一直都是半昏迷的状态,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心情却很轻松,又或许是,无力再沉重吧。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迷蒙混沌的状态似乎清醒了些许,潜意识里以为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却在又一个清晨,又好了一些,她竟然尚有力气爬下床去,很奇怪不是么?她都快油尽灯枯了,竟又有好转的迹象?不由心生疑惑。

入夜,月色平静,夜凉如水,蝉声凄凄。

躺在床上的冯蘅睡的极安稳,呼吸浅的似要消失,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如同鬼魅一般丝毫无法察觉。那人轻轻的坐在床边,一点儿声响也不曾发出,静静坐在床沿边上,用手掌轻轻托起床上瘦弱不堪的人,扶住她瘦削的肩,另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背,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真气,就像是充满着热气的能量,用以抵消生命所需的消耗。动作那么轻,那么柔,十足的心疼怜惜。

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月光沿着窗檐迁移了位置,他收回了手掌,轻轻的将她放躺在床,她依然平和的闭眼熟睡。离着极近的距离,仔细的流连于她的面容之上,她的眉眼,她的肌肤,她的唇,往日那般活泼娇美的她,此刻却显得这般脆弱,仿佛一碰即逝的瓷娃娃。

都是因为他。

伸出的手想去触摸她苍白的脸庞,内心却徒然生了退缩之意,手掌停留在半空,最后默默的收了回去。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夜色隐去了人影,卧室里寂静的仿佛未曾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只是那原本该熟睡的人,眼角却流出一串晶莹的泪珠,身体不可自抑的微微颤抖。

真过分。

真是太过分了。

明明用那样冷酷的言语伤害她,却又以这样温柔的方式照顾她。

为什么?

她若重要,就不会不顾她的感受,强迫她留在桃林试阵,她若不重要,又为何以这种方式为她续命?

心乱如麻,一夜未眠。

翌日哑仆照旧送上餐食,即使她从不吃,但是依旧每日送上来,并不间断。

冯蘅望着床帏,深深出了神去,内心万般挣扎,良久良久,最终下了床,坐在了小桌前她此刻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又或许是饿了太久,肠胃已经毫无知觉,但是她知道此刻的身体有多糟糕。

如果她依旧这样糟践自己,那人会不会也依然用这种自残的方式为她续命?

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她死死的盯着那碗黑鱼粥,五味杂陈。时间悄然流逝,她咬了咬唇,终于舀起一勺已经冰冷的粥,送进嘴里,味觉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即使是冷的也没什么区别,但身体的反胃反应却很明显,强迫自己咽下去。

脸上始终是哀戚的神情,直到吞咽下整碗粥,冯蘅趴在桌子上,身体消化不了而痛的不能动弹,她依然觉得悲哀,为如今自己的模样悲哀,也为自己的心软悲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原本已经痛晕过去又幽幽转醒的时候,透过窗的夜色已经朦胧暗淡,靛青色即将转入黑夜。

冯蘅抚着胸口喘上两口气,艰难的站起身,缓慢的步步挪移到窗台边,想打开窗子透透气。

却在推开窗门的那瞬间,余光注意到了楼下那伫立的身影,视线相接,四目相对。

他站在楼下,湖心栈道口上,深深凝望着她。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17章 不是让你晚上别来了么?

猝不及防的撞进视野,两道目光汇聚,缠绕在一起。

冯蘅站在窗前看着黄药师,眼前突然水雾弥漫起来,她知道此刻应该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但是他的眼神满是浓到化不开的情愫,似有魔力般,紧紧纠缠着她的心,挣脱不掉。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现在的心情,比起对他的怨气,更埋怨自己的没出息。

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看上去有些疲惫,脸色发白,唇也失了一分血色,或许是站在这儿久了乏了,又或许是夜夜为她渡真气续命伤了身体,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狼狈的模样。

冯蘅的眼神忍不住颤抖,终于还是移开了视线,垂下了头去,手指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竹窗架,心中的乱却难以排遣。

黄药师看见她移开了视线,眼里流露出一丝痛楚,藏匿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成拳。覆水难收,这是个多么简单的道理,他深知,然而心存侥幸,却发现只是自欺欺人。

她还不想看到自己。

他仍然要去面对这个事实。

叹了口气,黄药师转身准备离开,刚踏出一步之际,楼上响起了不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傍晚却显得那么清晰。

“等一下。”

他听见她虚弱的声音,迈开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停滞了,再也动弹不得,短暂的沉默以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缓慢的节奏。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砰砰直跳,为什么?只是因为她的靠近,却紧张起来,甚至,不敢转身。

冯蘅停下脚步,站在他的身后不到两尺的距离,他不肯转身面对自己,她只能将目光停留在他淡青色的长衫上。

“晚上…别来了,”她似乎叹了口气,但是那么轻,又仿佛只是微风拂过,她淡淡的说完,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几分,眸光流转,又补了一句,“我想通了,不会再为难自己。”

所以,不要再以那种方式救她的命。虽然她仍怨他,但是…只怨着就够了,不要再相互伤害。

冯蘅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他背对着自己,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沉默,猜不出来其它的,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