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我在庄上还见到了小师妹,小师妹她长得可爱漂亮,眉眼之间有师父和师娘的影子,”他想起初见黄蓉的场景,又忍不住回想起从前,“在师娘怀孕的时候,我就有想过小师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那日见她吓了一跳,竟和我那时在脑海里想象的八九不离十!”
“她如今也到了你当时的年纪,性格也外向活泼。”谈到女儿,冯蘅不自觉露出笑意。
“的确机敏活泼,后来师父也来了,世人都对他又敬又怕,唯独小师妹不怕,反而是师父拿她毫无办法,”陆乘风忍不住笑了,“我那时便在想,幸好是小师妹,如果当年师娘生的是小师弟,师父未必会如此溺爱。”
如今收养了义子的他更能明白,只有女儿才会自然的撒娇讨得父亲的欢心。
冯蘅笑过之后,嘴角渐渐垂落了下去。
当时在场的,除了黄蓉和黄药师,还有……
“师娘,你知道吗?那天就在这里,我还见到了超风师姐。”
突然主动提及了害惨了他们的人,她心里一沉,在那瞬间不敢去看陆乘风的表情。
时隔许久的再见,原以为会带着恨意,可他的声音很是平静,甚至带着慨叹:“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玄风师哥已经去世十几年了,而师姐她如今也双目失明。”
“……”
“我想不明白,我以为她会因无颜面对师父而羞愧而逃跑,可没想到她再见到师父时竟也会哭的不能自已,也会流露出如此痛苦的模样……”
明明她不在,却好像身临其境一般,能清楚看清他们三人当时的神情。
“师娘,你若还能见到师姐,可否帮我一问,她既然当年敢偷经书叛逃师门,为何那时却又露出那样悔恨痛绝的表情?”
冯蘅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不恨她了吗?”
“恨呀,怎么能不恨呢?若不是他们俩盗去《九阴真经》,就不会连累我们师兄弟皆被赶出师门,还害了师娘你……”他顿了顿,随即溢出一丝苦笑:“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即使杀了她又能怎么样呢?玄风师哥已经死了,师姐她也瞎了眼,孤苦无依看着真是可怜,想来过去十几年已经吃尽了苦头,也许比我们都要惨,连师父都不忍心再杀了她……”
“……若是大师哥和默风师弟都已不在人世,桃花岛弟子便只剩下我们二人了,我又如何能再残害这唯一的同门?”
说罢,他已涌出泪来。
冯蘅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长叹一声:“你竟愿意放下当年的仇恨。”
陆乘风摇摇头,垂下双眼,陷入了回忆。
当年被再一次赶出桃花岛时,他们师兄弟四人挤在一条小船上,曲灵风耗尽真气为奄奄一息的陆乘风救治,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两个最小的孩子不理解,即使杀了陈玄风和梅超风又如何,是他们罪有应得,为何要违背师命,害得他们沦落至此?
“……我躺在大师哥怀里因伤势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可我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他说,不要恨他们二人,也不要恨师父,要恨就恨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即使分开以前,曲灵风也再一次向他们三人告诫,不要想着找陈梅二人复仇。
【“我们都是桃花岛弟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不要自相残杀,不要彼此迫害,这一点,希望我们到死都不要忘记。”】
这是大师哥曲灵风留给三位师弟的最后一句话。
想要将这一句话完整复述给冯蘅是如此的艰难,只因他早已泣不成声。
她半跪在陆乘风面前,手掌轻轻抚摸着他轮椅上孱弱的双腿,双眸含泪,哽咽道:“你们很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已经不恨师姐了,我知道师姐也同我一样渴望回到桃花岛,回到所有人都在的那时候,所以自那日以后,我常在想,当年之事会不会另有隐情?她和玄风师哥会不会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大师哥正是因为知道什么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们。”陆乘风紧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当时我见师姐当着师父的面,分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若是她知道师娘还活着,会不会愿意告诉师娘你呢?……”
……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清辉月色铺盖的石板小路上,响着人推动木轮滚滚的吱呀声,万籁都寂,连天边皎月都是这么的静谧。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人抬头注视着枝桠缝隙中的残月,另一人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看着石板上如水的月光,在小径上缓慢推行着。
直到他们不约而同看到了在蜿蜒曲径的尽头背身等候的一人,如松如柏,肃身长立。
一动不动,不知已在那里独自站了多久,只有倒映在地上的孤寂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陆乘风对身后人说道:“师娘,你去吧,别让师父久等了,我自己推轮椅回去就好。”
冯蘅没有拒绝,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柔声嘱咐:“你也记得早点回房休息。”
“好。”
他听话的点头,目送她离开。
可没走几步路,他又喊住了她:“师娘!”
冯蘅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我相信,只要师父在,师娘在,桃花岛就会一直在的,对吗?”
她含着微笑,点点头,随后向路尽头的那人跑去。
陆乘风还在原地没有离开,看着她一路小跑了过去,来到等候的那人身边,自然的将手掌放在他的掌心之中,两人便这么牵着手,浸着皎洁的月色,并肩而离开。
就像很多年前,他也总是这么看着他们二人于夜深人散尽后牵着手在竹林间漫步,幻想着这样的风景可以像月亮一样能够亘古长存。
……
面墙里卧的人一动不动许久了,但黄药师知道她不曾睡着,也知道大概率是因为和陆乘风的交谈,可他没有问,他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的纱幔,陪着她一起失眠。
月挂中天,透过方正而小的木窗,泻进了一地的银光。
“岛主大人睡了么?”
听到她清浅的呼唤,他当即翻过身搂上了她的腰,贴靠了过去。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冯蘅也转了过身,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小心听着动静,还好她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