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她又混迹于他的书房，现在胆子是大了，他的地方，任意而闯，反正他也不怪罪。冯蘅在书架上翻找了两本碑刻，端正着在书桌上临摹写字。

她真正开始练书法是在大一的时候，作为专业课而开始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写的也算不上很好，但因她临摹的是欧体，只要做到形似已是能在外表合格，唬住外行人是没问题的了，但内行人一看就知有形无神。

她其实更想吐槽的是，古人写字一蹴而就，而自己写字就跟画画似的，每下笔都要反复仔细小心，丝毫没有那种挥洒泼墨的豪迈之气。

“看来没个几年的功底是很难拿得出手了。”冯蘅望着自己的字，不由得的叹了口气，右手把玩着纤细的笔杆，左手则托着腮望洋兴叹。

“倒也不算写的太差，只是算不上好。”

她被头顶上方幽幽响起的低沉嗓音吓了一跳，手没忍住一抖，墨汁滴在了白纸上，废了一整张纸，她噘嘴蹙眉埋怨道：“岛主大人又是神出鬼没来吓我。”

“要怪就怪你太专心致志，至始至终都没抬起头，我走进来你当然没注意。”

她怎么可能专心到那种地步？明明就是他练武之人步伐格外轻，她根本听不到声音的好么？

冯蘅也知这事儿就没个定论，再争论下去却更像是在拌嘴，原本也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遂把弄脏了的白纸拿放至一边，重新铺上一张，不理他，将毛笔沾了沾墨，重新写起来。

她不会承认的是，被他说字不好看，她心里觉得并不服气，所以就算是当着他的面，也想把最好的书法展现出来，所以她下笔写的是最熟练最有把握的她的名字。

没有什么字是比自己的名字写的更多了。

所以她大大方方的写下了‘馮蘅’二字，而繁体字比起简体字来，更加有结构感，她瞧着觉得还是写的不错的，自鸣得意的搁下笔，等着身边人的表扬。

可是她没听到称赞，反而听到的却是他压低的笑声：“若这便是你写的最好的字，那么我刚刚的结论还是没有下错的。”

冯蘅耳根处迅速染上红晕，脸上也热了起来，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全然被看透，他实在是太聪明了！倒显得自己无比笨拙。

“我只是写了自己的名字，谁说这就是我写的最好的字了？”她就是嘴硬，不肯服输，“也太小看我了。”

说着，她又将笔装模作样的沾了一下墨，在自己名字旁边，一笔一笔勾勒出几个字，嘴里还状似无意的提醒道：“岛主大人，你的名字是这几个字吧？”

她写的正是‘黄藥師’三个字。

冯蘅原本在当日听闻他姓名时毫无反应，这几日却在脑海里回想起之时分明觉得有些熟悉，说不上来在哪听过，这种名字应该不会重名吧？那她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还是说，只是她的错觉？

“是这三个字没错，不过……”她又听见他在笑，正想质问她写的字有这么可笑吗的时候，自己握笔的手被他伸出的右手包裹住，完全容纳于他宽厚又带有一丝凉意的手掌中，还来不及惊讶，却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或者说是笔，在她写的字上面轻轻划了一笔。

‘黄’字的草字头下面加了一横，成了‘黃’。

冯蘅咬着下唇，满脸通红，羞耻的简直要当场钻进地洞里！她非常清楚‘药’和‘师’的繁体字，却对更加常见的‘黄’字掉以轻心，居然……写了错别字……

啊啊啊救命！丢人丢到家了。

“看来你爹娘虽送你去了几年学堂，你却没能成为好学生。”黄药师见她双颊通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心下越发觉得好笑，忍不住出言逗她。

读了那么多书，字却也不完全会写……文盲么？

“我……我只是一时大意！”她辩驳都觉得底气不足，越描越黑似的。

黄药师只挑了挑眉，却不接话，而是从她手中拿走了毛笔，就站在她身边，微微倾下身子，在崭新的白纸上挥墨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最喜欢的一句词，但此刻看到心情却很复杂，完全顾不上细细品味与赏析。

十三个字，行云流水的挥洒而成。不同于她下笔时细致、紧张和不安，他的表情淡定、沉稳又放松，这才是写字时应有的心境。《晋书》称赞王羲之的书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在她看来，这形容他的字迹，也必定差不离吧。自己的字有形无神，而他的字偏偏是有神而形存，就根本不是一个境界的！

直到此时，她才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不公平啊，他的字比自己的书法老师还要好，而她一个外行人，怎么可能望其项背的了？

黄药师搁下笔，去看她咬着下唇，复杂的神情，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若你想学……”

“岛主大人！”冯蘅突然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急促的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她今日实在是太受打击，觉着是人生中最难堪的日子，简直是丢人丢大发了！她匆匆忙忙撂下这句，便头也不回的跑掉，心里只想快点逃离这里，逃离他的身边。

“回来。”黄药师眼见她逃走，没来得及拉她，下意识的就出声喊住她。

“不要不要！”她捂着耳朵，才不要听他说话，武艺就不说了，不管是学识、知识面还是书法，无论是哪方面，自己都处处被碾压，时时刻刻要体会自尊心受挫的滋味，她才不要再逗留下来。

眼看着她已经逃离了门口，他抓起笔架上的另一只狼毫，迅速掷了出手，正中她的小腿。

“哎呀！”这熟悉的疼痛，冯蘅果不其然往地上一扑，摔的一身灰，可她顾不了这些了，连忙爬起来，拍拍灰还是跑掉了，而他还在书房内。

“讨厌！”

直至老远才敢发出的声音，与弱小的反抗，轻易的传至他的耳朵。

黄药师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他看着一旁被叠放在一起已经风干的她幼稚的字迹，伸手耐心的一张张叠放整齐，转身放在了书房顶上空着的位置。

第9章 既是比赛，也得有相应的惩罚吧？

自那日后，冯蘅便有意识的躲着黄药师，尽量不出门，以免碰上，可她整日窝在小竹楼里又确实觉得太无聊太乏味了！整个人简直要发霉了。于是她躲在窗边，偷偷看着他什么时候离开去试剑亭练功，便跑去后山摘野花玩。

有好几次，她分明感觉到了，自己偷看他，他是知道的。

虽然他后背没长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他是知道的。

这日，冯蘅从后山摘了几种繁色的野花来，插进了水瓶里当房间摆设，却也没听见黄药师回来的动静，等仆人给她送午饭的时候，她难掩好奇的问道：“黄岛主回来了吗？”

仆人摇了摇头。

“他偶尔会很晚回来吗？”

仆人点了点头。

冯蘅咬住下唇，虽然内心欣喜，但是表面上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等仆人走后，她毫不掩饰的开始得意的笑起来：“太好了！他如果晚回的话，刚好可以偷跑进书房去拿两本书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