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答,平静地将碗底的茶水喝完,才道:「谢大人请和我来。」
我带着谢淮走入内院,推开了我书房的门。
窗外梨花已过了最烈的花期,落了满地雪白,又乘着风落满了我的书房。
书房摆满了画,扑鼻而来的墨香。
「谢大人,如若在伯府,」我看向他,「我是没有这样的书房的。」
谢淮脸上闪过懊恼,刚要说什么,却被我打断:「更没有闲暇时间给我作画。」
他倏地噤了声。
「嫁与你这几年,我有时确实会觉得委屈。」我凝视着我的画,「但你对我有怨再正常不过,归根结底,确实是我的错。」
「不,是我之错,我年少轻狂伤你太深。」谢淮站在门前,自嘲一笑,「枉我读多年圣贤书。」
我也笑,伸手抚摸着画,轻声说:「新婚夜那日我好疼啊,疼到我对床笫之事产生了巨大恐惧。」
谢淮陡然红了脸,连着脖颈泛着热气,他羞愧得连话都说不出。
「实在对不住,我是粗人。」我挑眉看他,「后来你外放归家,那日你倒是很温柔。」
「我记得很多难堪又委屈的瞬间,记得你外放时我用尽所有勇气,询问是否能跟你同去。」
换来的是谢淮冷声的训斥,毫不留情,字字如刀。
「可是,这些都会过去的。」我看着谢淮悔痛的脸,「这些情绪自和离后我几乎很少想起,我不愿回伯府,是因为高门贵妇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性子惫懒,又出身乡野,无拘惯了。伯府那四年,晨昏定省,掌管中馈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
「谢大人。」我指着满屋的画,笑说:「你看,我现在画中的内容,不仅只有梨树了。」
19
谢淮第一次在休沐时不等闭城便急忙赶回,无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的日子再次恢复了平静;饮酒煮茶,读诗作画,偶尔会招待同在溪山阁拍卖画作的几位女子。
绿荷每过一旬日便会来看望我,我得以从她口中知晓了许多近况。
比如府内账目自我离开后变得不清明。
比如谢淮突然将起居搬到了后庭的冷荷园,还修葺了东西内外互通的巨大书房。
又比如,老夫人近日在给谢淮相看京中贵女,却全被谢淮拒了。
我听过便忘,山野间每日趣事太多,窗外望去辽阔无边,很多事无法再停留在我心间。
梨花尽数落完,开始结果时,谢淮来访了我的山间小院。
正是初夏,细雨连绵不绝,远处峰峦染成一幅空濛的水墨,如烟似雾。
谢淮穿着蓑衣戴着草帽敲了我小院的门。
我打着油纸伞开门,见他冒雨前来十分惊诧,他对我温柔地笑笑,随后侧过了身,让出了身后遮挡的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黝黑,半边耳朵被割了下来,布满狰狞伤痕的脸上,烙有黥刑。
少年没瞎的那半只眼流着泪,呲牙对我一笑:「阿姐。」
手中的伞滚落在地,我扑进少年的怀抱,哭声悲戚,浑身抖得几乎说不出话。
祖母寻声焦急地走出来,见到此景,兀地愣在了原地。
珩哥儿轻拍我的背,随后几步走到祖母所站台阶之下,跪地便磕了三个响头:「祖母,不孝孙儿回来了。」
祖母惊叫一声,踉跄倒在门边,哭喊道:「我儿」
细雨变大,一番哭诉后方才平静下来,我连忙烧热水给众人擦拭寒气。
偏房祖母和珩哥儿在轻声说着话,谢淮长衫半湿,怡然自得地在书房观赏我的画。
我走进关上了房门,对谢淮行了个大礼。
谢淮大惊,连忙扶起我,话带着几分气:「你为何总与我分得这般客气。」
我沉默半晌,道:「谢大人,我感谢您的付出,但我们已经和离了。」
「你父亲救我祖父是大恩。」谢淮颤着声音:「再者,我亏欠你良多,只是想尽所能地弥补。」
20
沉默再次弥漫,我和他之间的纠葛,总归掰扯不清。
我叹口气,走到书架上将一个木匣递给了他:「这是我这些年卖画所得,离千两还差些许。」
谢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当年吊着祖母命的那颗老参价值千两。」我轻声说,「你开库房给我拿了,这次珩哥儿得以回京,定是你疏通了诸多人脉,你的恩情,我实在无法偿还。」
「这银两本该凑齐了再给你。」我偏过头,不敢与他对视,「现下你先拿去,我的画如今还算有行情,日后定会百倍归还。」
谢淮胸膛剧烈起伏,脖颈青筋鼓动,哑声道:「你明知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心悦你。」他走进握住了我的手腕,清新的潮气和熏香扑面,谢淮将我抵在他胸膛和书架之间,低声道:「我眼拙愚笨,误把珍珠当鱼目。」
「黎娘,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