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下下去,半边脸都可见清晰红印。

婢女在旁心惊肉跳,奈何不敢出声。眼见第三掌高高扬起,正要去阻拦,却听“啪!”一声,这一下,顾氏竟是生生落在了自己面上。

她手心发颤,双目通红:“这一掌,是怪我不配为母……没保护好我的两个儿子。”

顾夕方才眼都未眨一下,此刻闻言,单薄的身子却倏尔微微颤抖。

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却不想被她看见,身子越弯越低,极力忍着情绪情绪之时,却忽被母亲一把抱住肩头,头埋在他胸前,她抱得愈来愈紧,再止不住悲伤,呜呜哭了起来。

*

顾朝于次日钉棺大殓,移柩于灵堂中院。

顾府上下挂满了白布灯笼,丧幡招扬,肃穆沉寂。接连三日哀乐满院,哭声不停,府上皆白衣披麻,连带着李秀色等一应客人也以示哀悼纷纷换了白衣。

素来喜穿鲜艳的广陵王世子虽未着白服,但也有意穿了身黑。

他鲜少穿纯色的衣裳,这从头冠至尾靴都全然黑漆漆的打扮极其罕见,却不显半分沉闷。

众人行至灵堂时,正见顾家数人跪于上厅棺旁,顾母位于最前头,顾夕于她身侧,头系白麻,低头哀默,纹丝不动。

默默行礼吊唁后,几人正兀自心伤,便见顾夕独自前来,在门边重重鞠首,沉声道:“替大哥多谢诸位。”

卫祁在道:“顾小公子不必掬礼。”

“几位客人这几日万般操劳,替顾家制服游尸,还未好好谢过,本应好好款待,但无奈家中徒生变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李秀色微愣,她虽知顾朝已去,今后顾夕便是家中长子,没了哥哥宠教,被逼得不能不快速成长也是合理之事。只是他突然间说话处事都比过去沉稳端正许多,倒叫她稍有些不习惯。

她先点头说无碍,随后又有些担忧道:“……你可还好?”

“李姐姐不必担心,”少年低声:“大哥说的话我都记得,我定不会叫他操心。”

过去总玩笑喊她“漂亮娘子”,这会却是换了个恭敬称谓,李秀色黯然叹息,点头道:“你能想通便好。”

说话间,又有人上门吊唁,顾夕同众人行了礼,便忙又主持操劳去了。顾母伤心过度,无法主持大局,一应担子便自落在了这少年头上,瞧他忙碌背影,总觉得似是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长大、长高了不少。

尚在唏嘘,忽听前院跑来一下人,传话道:“辛家到了。”

月阿柳前尘往事顾隽已告知了顾家上下,他们虽沉浸在顾朝身死的悲痛之中,却也在知晓真相后对这位祖先歉疚感怀,订了新棺,于北院正室设了另一灵堂,纷纷跪拜,以示悼念。

顾夕也前来磕了个头,面色冷然,一言未发,转身离去。唯独顾大姑母至始至终不愿接受,也不曾前来,只留在顾朝棺前,一刻也未曾离开。

顾隽听说辛家已至,便携同李秀色等人迎了出去,正见门外车马停驻,辛绍磊掀帘下地,身后跟着的正是一袭白裙、打扮娇俏的辛柔。

瞧见广陵王世子,辛家父女二人先是行了礼,随即又看向顾隽一身披麻装扮,辛绍磊打量他半晌,而后轻皱起眉头:“府中是出了事?”

顾隽颔首:“辛舅父,还是先进来喝口茶,再详谈罢。”

辛绍磊被一声舅父唤得一怔,倘若当年并非有数般恩怨,他与这少年确然是为亲眷。可眼下听来,他心中却无半分雀跃之感,只觉心中悲哀,造化弄人。

他道:“茶便不必喝了,我与小女此行,不过是为了皆祖上姑奶奶尸骨回族,并非是想与你顾家有何攀扯。”

辛柔自见到顾隽起便对他看直了眼,面上飞霞不断,眼下听闻父亲这般说,顿时着急起来,拽上他袖口不住摇晃:“爹爹,你这说的什么话,祖上恩怨关后辈何事,你这般说,叫顾表哥多为难堪……”

没等她说完,辛绍磊已然冷眼:“若非你今晨哭闹,我本便不会带你而来。你再在这胡言乱语,便立马给我滚回去!”

辛柔当即瘪嘴,只觉在众人面前挂不住面子,跺了跺脚,再不说话了。

辛绍磊凶完女儿,又抬起眼,开门见山道:“尸骨眼下在何处?”

顾隽沉默片刻。

“请。”

*

众人一路行至西院灵堂。

堂上立三盏白烛,烛下正中摆设着一具上好的楠木棺椁。

顾隽立于棺前道:“顾家祖上罪孽深重,不知阿柳祖母所冤,令她于地下含恨多年,眼下虽已终了,但顾家子孙愧意难消,自知做太多也无济于事,只望祖母能忘却前尘,安息轮回,下一世,莫要再这般苦了。”

说完,缓慢跪下,深深一叩。

烛火轻晃,丧幡于堂外迎风招展,扑簌作响,似为回应。

辛绍磊并未多言,只沉默片刻,随即便吩咐带来的下手前来抬棺。

顾隽起身道:“待四日后堂哥丧期一过,顾家定会去族中为祖母补行厚葬之礼。”

“不必了,”辛绍磊想也未想道:“姑奶奶本便是月氏中人,我们自会将她按族规行水葬入灵潭之中,与你们再无干系了。”

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走出几步,却又忽似意识到什么,步子顿了顿,回身道:“等等。”

“你方才说……丧期?”

顾隽面容有些悲意,点头道:“是。”

辛绍磊面色一变,心中隐隐起了一个极为不愿的猜测,声音微颤道:“可是荫尸……”

“……是。”

辛绍磊僵在原地半晌,颤声问道:“能否,带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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