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望着那摊浓稠的液体,崇宴礼忽然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思绪不再澎湃翻涌,反而生出了一种平静。

他默默将乌血处理好,穿上自己的衣服。

仿佛今天同往常一样,是最平常最普通的一天。

他推开门,阳光照得太暖洋洋的,他慢慢走到了沙滩上。太阳将海面照得波光粼粼,仿佛流动的银河。

浪花冲刷着海滩,带来一阵凉风。不远处,许念棠正和几个孩子坐在棕榈树下,围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双手灵巧地翻动,很快就编好了一个麻花辫。怀中的孩子发出一阵快乐的欢呼,又默契的让出位置,让另一个披发的女孩补上。

微风吹气许念棠的长发,宛如雕像的侧颜上覆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崇宴礼甚至能够见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

这一幕太过美好,美好到崇宴礼胸口一阵抽痛。

曾几何时,他和许念棠也畅想过这样子的场景,这些在他看来一定会拥有的,平常的日子。

现在,这全部都成了痴心妄想。而这一切,都源于他的自作自受。

他的目光移到许念棠的小腹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呢?那孩子是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妈妈多一点?

那孩子也会坐在许念棠身边,静静地听她讲故事吗?那孩子会听见崇宴礼回家开门的声音,然后欢呼雀跃地跑到门口迎接他,张开双臂说:“爸爸抱!”吗?

崇宴礼的眼眶湿润了,他都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放弃这美好的一切,把所谓的“雪山圣女”领回家?伤害了毫无保留的,用生命爱着他的许念棠,甚至流掉自己的孩子,给那个骗子让位。

是他亲手毁掉了身边所有真实且珍贵的温暖。

这温暖已经包裹他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当初他是如何拼劲全力,才把许念棠留在身边的。

崇宴礼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带着悲凉的意味。剧烈的咳嗽再次来袭,他的嘴角又沁出血迹。

许念棠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去,四目相对,她脸上柔和的笑容微微凝滞,仅此一瞬。

她立马调整好表情,让孩子自己玩,然后慢慢起身,向崇宴礼走过来。

崇宴礼顿时心跳加速,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许念棠的时候,他睁大眼睛,企图将这一幕深深刻进心底。

她在他身前站定,两人相距不过一米,在崇宴礼看开,却如咫尺天涯。

许念棠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平静无波的海面。那海面仿佛要把崇宴礼吸进去,他不自觉地前倾,嘴唇翕动:“对不起。”

许念棠垂下眼,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不必再说。”

崇宴礼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临摹许念棠的身影,企图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情愿许念棠说恨他,或者把他大骂一场,甚至打他一顿。只要有恨,就有爱,就有救。

而现在的许念棠,对自己态度就如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只是保持着最基本的一切,自己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22

崇宴礼扬起一个苦涩的笑,他闭了闭眼,声音哽咽:“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是混蛋,亲手送走了那个孩子,还把那孩子的骨灰......”

许念棠的睫毛颤了颤,唇色发白,她立即打断了崇宴礼的话:“这些事情,不要再说了。也许这个孩子注定和我们没有缘分。”

她的态度让崇宴礼的的心脏更痛了,原来她都已经放下一切,不再追究往事了。她的这种宽容,也是一种放弃。

放弃对过去的执着,放弃崇宴礼。

“我们,”他呢喃着这个字,“念棠,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哪怕是恨我。”

许念棠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她自嘲地笑了笑:“崇宴礼,你觉得还会有‘我们’吗?我之前确实是恨你的。后来我意识到了,我之所以恨你,是我对过去还抱有怀念,还残存着爱的底色。等我把这一切都放下,也就释然了。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样,将过去的事情都放下,向前看。”

她的话无异于给自己判了死刑,他的力气正在缓缓流失,腿软到即将倒下。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也许是他和她之间的最后一面了,他和她之间,都没再有可能了。

如果他再继续执著,只会自讨苦吃。

崇宴礼转头,望向海平面,不愿再看许念棠琥珀色的瞳孔,他怕只要一目光交汇,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就会消散。

他开口,仿佛是咏叹调:“念棠,我我要回去了,你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我一定会来。”

他在又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但要快一点,他已经时日无多。

许念棠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鲜艳异常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好。”

崇宴礼觉得这个“好”字好残忍,没有祝福,没有不舍,连两个字都不愿说,只留下了一个最敷衍,最疏离的“好”字。

他的心中泥沙俱下,真心溶解成沙粒,落了一地。他把自己的真心永远留在这里了,留在许念棠的海滩上。

只剩下一个空壳。

他体面地保持微笑,摇摇晃晃地离开沙滩。许念棠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他脚下的沙坑快要连成两条长长的警戒线,将两个人彻底隔绝,从此天各一方。

十三个月后。

凌晨,沈鹤卿忽然收到一笔大额转账。

数不清的一长串数字让他怀疑自己在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猛地坐起,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用力地拧了拧手背,希望能成这具有成瘾性的美梦中醒来。

一旁的许念棠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盯着电子屏上的数字,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后面标着“爆”的词条。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那位熟悉的人躺在月桂树下的摇椅上,身边是开着正浓的海棠花,簇拥在男人身边,把他围在圈里。

许念棠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海棠花。

崇宴礼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在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