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柜将搬运之人压得完全看不见,像是一个木柜下面长了两条人腿。
那人走得很慢,任谁都看出来他运得很吃力,却没有一人上前帮他,前面几个役夫放下柜架,就立在旁边笑看着,甚至有个人,故意拿肘撞了一下柜边,让其失衡。
被江念逮了个正着:“你不帮他就算了,当我没看见?这柜子要是因你破损,你的工钱别想拿,不仅没钱拿,还得赔付我折损费。”
那使坏之人讪笑道:“东家错看了,刚才不小心撞的。”
江念也不同他争辩,说道:“既然是不小心撞的,那你上前帮他把柜子运下来,仔细了,不得有磕碰。”
那人不得已,看向旁边另外两人,说道:“快,快,过来搭把手。”
于是三人围在一起,攒着力道,将柜子从那人背上一点点挪下,再格外当心地放到地面。
江念点了点头,正要秋水付工钱,却注意到搬运大柜之人正转身往外走去。
“诶留步。”江念走到楼阶,说道,“伙计,你的工钱不要了?”
说话间,看向那人,灰布包着头,背上身衫湿皱着,稀薄的料子多处被擦破,毛着边,腰有些躬,应是刚才背了太重的物,一时间无法打直。
这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苏和?”江念试着叫了一声。
那身形明显一震,然后转过身,江念凝目看去,微深的肤色,挺直的鼻,细窄的眼褶,真是他。
“你……”她见他这样,又怕自己说错话。
男人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又见面了。”
江念让秋水给其他几人付了工钱,打发了,留下苏和。
“你怎么做起这个来?不是说进蹴鞠社吗?”
江念发现这人让她有太多意料不到,上次他是水贼,这次他又成了使力的役夫,次次有惊怪,次次不一样。
苏和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身上汗得厉害,说道:“可否先让我饮一杯水?”
江念光顾着问,忙把他迎坐下,让秋水看了茶。
苏和端起盏,仰起头,咕噜几声,喝了个干净。
“续上。”江念说道。
秋水将茶盏又续满。
苏和点头谢过,这才开口:“这里的蹴鞠社不好进,要有推荐信才可,我问过了,他们眼下人够了,而且……大多蹴鞠社更愿接纳孩子,一点一点博个名声出来。”
他便是这么走过来的,儿时他有过一次机遇,可人这一辈子又能有多少这样的机遇。
那日,他从船上下来,身上盘缠不够,便在港口城待了一段时日,赚些口粮,之后才启行往京都。
江念见他衣衫粗旧,额上还流着汗,于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想苏和先一步开口道:“好了,谢你的茶,我该回去了。”
“留步,苏郎君。”
苏和笑了笑:“当不得这般客气的称呼,叫我阿和。”
江念点问道:“你可有住处?”
再怎么说,这人救过她们三人的性命,如今他落得这步田地,瞧着有些不忍。
苏和先是一怔,没说话。
江念见他面上闪过困窘,说道:“我这铺子的二楼有个杂间,你要是不嫌弃可先暂住。”
苏和看了江念一眼,没说什么,转头离开了,看上去有些狼狈。
“娘子,他怎么这样,你给他地方住,应不应的倒是给句话,就这么不声不气地走了。”秋水说道。
江念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待到傍晚,香铺正准备闭门时,苏和来了,脸上有些红,听他低声说了句:“我来借宿。”后面又加了句,“夜里给你守店。”
江念指了指楼梯:“就在那上面。”
男人“嗯”着应了。
“明日你出门应比我们早,离开时把门闭好就成。”江念说道。
“好。”
江念想了想,店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可交代的,遂带着秋水离开了。
天稍暗时,苏和躺在杂物间的地板上,双臂枕在脑后,睁着眼,看着屋顶,旁边堆着一些老旧的桌椅,还有一些扯坏的布卷。
心里想着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下力的活计虽然苦,工钱却丰厚,他得先赚些钱在手里,蹴鞠社还得想办法进。
正想着,一串“咕噜声”从腹中响起。
脑子里又闪过那女子的影,第一次见她是在蹴鞠社,后来也是巧,又在酒楼碰到了她。
错身而过之际,他大着胆子问了她一句,输了多少银子?问完就后悔,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谁知她说她没输,反倒赢了。
他想再多说几句,却也看出她不喜自己,不愿同自己多说而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