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鲁起身侍立。
原是江念在孩子出生后,她就写了一封信让秋月送去驿站,寄往夷越东境。
她预料到呼延吉的死讯传到京都,势必会掀起一场风雨,若贸然带孩子回京,无异于羊入虎口,以前他在时,他能护着她,如今他不在了,为了孩子,她必须得振作起来,为他们的孩儿争一争。
绝不叫他勤恪守护的帝业落于他人之手。
“达鲁将军带了多少兵马?”江念问道。
达鲁肃声道:“步兵六万,骑兵四万,共计十万人马,俱已屯于城外,只听殿下一声令下,便可直驱京都。”
一旁的阿多图握紧拳头,气血翻涌到胸口,再次看向江念的眼神大不一样,他真没想到,江念居然一早就料到了危情,并想办法千里调兵!
江念点了点头,正待说什么,方嫂抱着孩子在门外探头探脑,江念招手让她进来。
“怎么了?”
方嫂先是眼神躲闪地看了一眼屋里的达鲁,不敢走得太近,这人身上煞气好重,于是兜抱着孩子,夹着步子走到江念身侧。
“不知怎的,一直哭哩!乳母才喂过,也不讨觉睡,就是哄不好。”
江念紧张地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也是奇了,那孩子一到她怀里,就安静了,破涕为笑,见孩子笑了,她的一颗心这才松缓,逗弄他说道:“朔儿调皮了,是不是?”
那孩子咧着无牙的嘴,咯咯笑起来,显得很开心。
江念垂着颈儿,看着怀里的孩子,轻声道:“朔儿,咱们可以回京都了,那里是你的家,你也开心,对不对?”
孩子像是听懂了,“呃”着哼哼了一声,然后又咯咯笑起来。
达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底对自己说,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护好梁妃殿下同小王子,以报恩情。
江念叫秋月进来,引着达鲁先去休息,预备次日出发。
出发的前一日,秋月遣散了府里的奴仆,一一发了遣散银,方嫂也领了银子,特意到江念跟前谢恩。
方嫂是个灵活且聪明的妇人,先前她认为江念是夷越哪个权贵豢养的外室,若是外室,孩子出生后,那男人多多少少要来几次,却是一次也没来过,这就可怪。
再后来见灶屋里的几个药膳女婢,其礼数不似一般大户人家的婢子,她行走过那些大户人家,不是没见识过,相较之下,那些大户人家的婢子在那几个灶屋药膳女婢跟前就不够看了。
这些人行止间就跟标着尺一样。
再加上院中的那些高大护卫,尤其是那名叫阿多图的护卫头领,分明是武将之风姿。
心里已有隐隐的猜测,如今又出现这么一场滔天震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些时日,多谢嫂子照顾我和孩儿,有你从旁说笑,这院子里总是亮堂堂的。”江念说道。
方嫂双膝跪下,向上磕头行礼,说道:“奴妇惶恐,敬奉不周全,此去愿夫人同小主子平平安安。”
江念默默念着,平平安安,然后看了秋月一眼,秋月上前将方嫂扶起。
“奴妇离去前,可否再抱一抱小主子?”方嫂问道,她从前替人接生完领银子走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彼此间也有了感情。
乳母抱来孩子,方嫂接到怀里逗弄了一会儿,交还于乳母,最后同江念辞别而去。
江念走出屋室,立于门首下,望向远方的天际,眼神悠远且坚韧。
次日一早,一行人起身,在大部兵马的环伺中往京都行去……
……
再说另一端……
那日,呼延吉在府邸休整一夜,人已骑于马上,正待回京都,却收到一封信报。
上面说,大梁朝廷同梁东境的恒王联合压入梁西境。
于是不得不放下回京的念头,转而去了营寨,立马召集手下升帐议事。
主帐内,标志性的长形木桌,上面铺陈一幅舆图。
呼延吉立于桌头,并不开口,默然地听着众将纷纷道述眼下的危机况景。
“他们要来就来,还怕这群虾兵蟹将不成?”一大胡子将领莽声道。
另一将领道:“话不是这等说,他们独自来,自然是不怕,就怕前后围杀,再使出伎俩,届时也难以招架。”
这时又一人插话进来:“而且……梁东境的恒王兵马骁锐,猛将如云,这般虎狼之师,并非梁室朝廷那些酒囊饭袋可比。”
先前那位大胡子将领喝声道:“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你个大胡子,只知一味逞强,知己知彼方能……”
这方还未说完,那方又叫嚷起来,一时间帐中好不热闹。
呼延吉并不制止他们,随他们呼喝,只是一双眼盯在舆图上,凝着眉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边的昆善见了,忙叫那几人止住声息:“别扰了大王。”
几名军中大将赶紧停下争执,俱看向上首的君王,反正不论大王说什么,只要他一句话,哪怕叫他们把头伸出来给人砍,他们都还争抢着做第一个。
一时间,主帐中安静地只听到帐外军兵的操练声。
众人见君王的一双眼虚飘在舆图之上,更像是空浮着,好似他并没有真正看那图,只是思考之时,舆图承载了他的目力。
过了一会儿,就见他双臂环胸,其中一只手的食指有一下无一下地点着,突兀地来了一句:“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君王发话,底下人自然要费尽心思揣摩,不过仅凭一句话,都有些摸不着这话里更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