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1 / 1)

他说完,仿佛也有所触动,沉默许久,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指点上自己心口:“只是这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只是没法子了……倾倾,你若此生一定要选一人长相厮守,选谢衡玉,我无话可说。”

池倾默然看着他指向心口的手,心中也酸涩。

如何能不明白呢?藏瑾这一生拥有太少,失去太多,又怎可能没有分毫不甘?

她攥起拳,与藏瑾相顾无言。

许久许久,还是他先打破沉默:“还是说回谢衡玉的事吧。”

在顺利挥出清光剑的第一式之后,藏瑾恢复了双魂中所有的记忆。他向谢衡玉道歉,十分之中,有五分是当真对谢衡玉有所歉疚,还有五分,却更是不愿与谢衡玉两败俱伤,白令魔族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一句道歉出口,却惹得谢衡玉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心魔暴动。

“我曾经只知道他一直压制着心魔,却并不知道他的心魔滋生到了如此境地。”藏瑾望着池倾微微发白的脸庞,见她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立刻明白她想问什么。

“他的心魔,比起我在蟮镇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池倾紧紧攥住拳,微利的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那几分痛楚勉强压下她心中忧虑,使她冷静下来:“所以你与他做的局,是为了压制他的心魔?”

“不是。”藏瑾摇头,否定得近乎残忍。

“或许朗山和沈岑也同你说过,我在谢衡玉那儿学剑的那段时间,谢渭病重,日复一日,已见颓势。彼时我清光剑意未成,踏星剑法也迟迟破不了血盾之瓶颈,谢家内门各势力觊觎家主之位,已成虎狼环伺之态。”

“可这却不是最要紧的。”藏瑾回忆着当时的状况,眉宇微蹙,沉声道,“谢家知我双魂双命之身的人极少,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若双魂双命的谢家血脉尚在人世。不论何人夺权成功,在现任家主身死之时,谢家大阵的阵眼依旧会认我为主。而此事一旦成真,也就意味着……”

谢家阵眼,将会落到一个被魔族操控的人的身上。

池倾并不迟钝,立刻便反应过来了其中的关窍,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所以你和谢衡玉最终商议,由谢衡玉毁去你被魔族操控的肉身,并用法器收纳你的魂魄。这样……大阵阵眼便会由下一任谢家家主继承……”

她站起身,语气不免有些焦躁:“显而易见。如今的谢家家主正是谢衡玉,那大阵阵眼自然也是他……他已有那样重的心魔,却还得背负如此重任。且一旦心魔失控,魔族趁虚而入,谢家失去大阵庇护,内有心魔肆虐,外有魔族入侵,便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届时千夫所指,万世骂名,岂非皆由谢衡玉……

她并未将心中所想全然出口,对上藏瑾的目光,却知道他也与她所见略同。

池倾压着心头的不安,咬牙低声道:“为何这个家主,就非谢衡玉不可?”

藏瑾道:“你还记得阁老的那个预言么?”

池倾攥起拳,声音发颤:“不过是一句预言,不理它便是了。偌大剑修世家,不至于人才凋敝到一个天资聪颖的能人后辈也无。谢衡玉要走,自有人眼巴巴地接着那家主之位。他一走便是,何苦……”

藏瑾摇头:“那个预言,即便谢衡玉不听,我不听,谢渭却听进了,听信了。”

池倾滞住,想明白了什么,只有无言:“他……”

藏瑾道:“谢渭临终前,见过谢衡玉。”

“他……他们说了什么?”池倾平静下来,讷讷问出口,心中却早有所料。

藏瑾摇头,却笑:“谢衡玉那样的人,还能被什么拿捏呢。”

彼时的他一无所有,孤零零地在谢家,来也落寞,去也轻巧。为何要留?为何要涉足这趟浑水?

藏瑾与池倾都沉默下来,但凡熟悉一点儿谢衡玉的人都知道。

他心软,也重情。

谢渭临终所托,他无法不应。

第154章 “让你另一个人格,同我讲话。”

过去的故事太长, 唐梨房中袅袅燃烧的安神香早已尽了,剩下的那一缕余香在房中悠悠散开,似能沁入件件家具那珍贵的木料之中。与唐梨房中挥之不去的药香, 纠缠着形成一种恒长而细小的味道。

藏瑾说完了故事, 从座椅上站起身,池倾的目光追随着他而去, 见他的魂魄又一点点变得浅淡,几乎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难以区分。

她匆忙起身,掀开帘幔跟着藏瑾一路往唐梨榻边走去。那被病痛折磨得格外消瘦的妇人, 此刻已不复之前昏睡的模样,淡眉微蹙, 似即将醒转一般。

池倾看向藏瑾所处的方向,她知道随着唐梨清醒,她与藏瑾便又要分别。可是这一次分别又是多久?下一次再见,魔族、妖族与修仙界又将如何?

谁也给不出答案。

藏瑾冲池倾笑了笑:“倾倾, 你为我炼就的长命花, 谢家无人使用。如今它被我存于银叶谷中, 明日,便会有人将它交予你……”

池倾用力咬住唇, 喉中酸涩:“那是……你的。”

藏瑾失笑,仿佛能体谅她心中复杂难言的情绪,出口的话却坦然到近乎释然:“就当是我的吧。那如今我用不上了, 便再将它赠还于你……倾倾, 恭贺新婚。”

池倾怔住, 只出神了一瞬,藏瑾透明的魂魄已从她眼前彻底消散。

唐梨眼皮动了动, 张开唇,发出一声空洞而沙哑的叹呼。池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后的唐梨。

这个苦命的女人,仿佛从几十年前那个灯市逢魔的夜晚,就彻底涉足了人生的逆流。她的苦恨与爱意交织,懊悔如影随形,积年累月地不断叠加,对谢衡瑾是如此,对谢衡玉……又何尝不是?

池倾早就相信谢衡玉不会真正对藏瑾动手。可某种意义上来讲,唐梨确实也……亲眼看见了谢衡玉毁去了谢衡瑾的身体。她因此恨了谢衡玉这么多年,若此刻对这行将就木的老妇人告知一切的真相……

有这个必要吗?

怕只会让她更痛苦吧。

可是……这毕竟是谢衡玉此生唯一认定过的“母亲”,哪怕她曾经发病时待他不好,却也并非没有在清醒时认真拥抱过那个年幼的养子。

池倾心里,又不希望这二人带着如此误会,一步步走到阴阳相隔的地步。

她后退两步,目光却落在唐梨脸上移不开,脑海中千头万绪,落不到实处。

她终是转身而去,传了唐梨身旁的侍女进来侍奉,又匆匆寻了谢衡玉而去。

屋外长空,已是沉黑一片。池倾走在回廊中,即便身处灯火之间,仰头望去,却只觉那浓黑的夜色阴冷得令人窒息,仿佛有偌大的巨兽藏伏其后,又仿佛谢家固若金汤的大阵结界之外,已有无处不在的魔族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