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1)

第149章 他恨谢衡玉。

藏瑾本不应该恨谢衡玉的。

如果他只是藏瑾的话。

他们的人生轨迹本该如同参辰日月, 互不相干,毫无交际。

如果他只是藏瑾的话。

其实尚在三连城的时候,藏瑾就听过谢衡玉的大名。

当时他的名字, 已与修仙界那高高在上的剑修世家息息相关, 那金尊玉贵的三个字被各种修士或妖族提及,其中不乏或艳羡或嫉恨的情绪。

但藏瑾知道……那与他无关。

他的记忆之初就是一片灰败惨淡的暗色, 三连城的阴雨季如此漫长,阴雨过后便是连天的凄雪他要在那里活下来, 并不容易。

因此,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人与人的差距为何会如此悬殊。

“谢衡玉”这三个字, 对彼时的藏瑾而言,只像是一个触不可及的辉煌符号, 绚烂到没有多余的意义……如果他只是藏瑾的话。

只是仇恨,又是从什么时候滋生的呢?

藏瑾记得那是一个深夜,一个很宁静的夏夜。

那个夜晚,距离他被魔族从妖域的悬棺中唤醒, 已经有段日子了。

魔族将他送至蟮镇, 明面上并没有安排太多人手监视他, 可那寄生于欢喜面的魔族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摆脱。他残损的肉身被其以某种隐秘的术法修补, 从此便在其掌控之下,稍稍失控,便又将受到灵肉分离之痛。

藏瑾从小被人掌控, 早就受够了这种苦楚。他与池倾本质相似, 一切坚韧卑微的求存之举, 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自由自在,重见天日。

藏瑾偶尔会想起池倾在毒障漫布的深林中, 同他畅想过的将来。她说他们会在一个富足又安宁的地方定居,那里的百姓能够自给自足,因为足够安稳,便也生着善良而真诚的心,那里或许也会有如他们一样弱小贫苦的孤儿,可他们无需学习欺骗和偷盗,就能够获得一碗热乎乎的粥粮。

池倾说的那些话,藏瑾记得很清楚。那些话在她出口的瞬间形成了画面,而那个画面,甚至比池倾那张明丽而充满希冀的脸蛋更加动人。

藏瑾知道,池倾在花月楼接触过太多花言巧语的家伙,他们说出来的话真假掺半,即便是池倾这样的人也会被迷惑一瞬。

是啊,谁听了能不被迷惑呢?

池倾和他描述过长草连天的妖域草原,期盼过初春浩荡的天湖乍开,那曾经是他们共有的梦想,凭着这样的美梦,他们挨过那么多凄冷苦寒的长夜……

如今,她解脱了吗?她自由了吗?

藏瑾闭起眼,任凭池倾为他描绘的那一幕幕画面逐渐黯淡。

他慢慢感到寒冷,那是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严寒,而与之一同生出的,是一种叫他难以启齿、难以忍受的怨恨。

他想起魔族同他讲述的那些真相……关于池倾真实的身份,关于妖王对她的宠爱,关于她为救他回来花费了多大的代价,却终究落空。

魔族对他讲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是平平淡淡、毫无情绪的陈述至少,以藏瑾的多疑和敏锐,他未能从中找到一丝隐瞒或篡改的痕迹。

他默默地听了进去。最初,在他听到池倾为他以血祭花的瞬间,他竟然感到了心痛……他知道那是一种幻觉,他的心早就不会跳了,只是他对她的爱意还活着,是那残存的爱意令他习惯性地感到心痛。

可是渐渐地,随着魔族的陈述,他开始意识到池倾正在离他远去。

那种远去甚至并非客观,而是他终于极其主观地意识到了,那个在三连城中与他孤独相依的少女已经消失了且不说他如今无法摆脱魔族的控制去寻她,就算寻到了,又如何呢?

那个会在长夜默默守在他身旁的女孩,那个会安安静静地给他擦拭伤口的女孩,那个会伴着花月楼遥遥的乐声,在窄小的柴房为他跳舞的女孩,早就已经不在了。

哪怕再次与池倾相见,他见到的也只会是妖王金枝玉贵的妹妹,是另一个辉煌而触不可及的符号。

他的池倾呢?他费尽心思救出三连城的池倾呢?

他寻不到她了。

藏瑾是个冷静到冷淡的人,他领悟了魔族的那些陈述,并且很快想明白了这些。他看清了池倾与自己的差距,心中生出遥遥的苦与怨。

这种苦怨没有源头他能恨谁呢?谁都没错。

恨命吧。

或者,去恨那个试图操控他的,令他难以摆脱的魔族吧。

藏瑾戴上欢喜面,从此融入了蟮镇的魔族之中。

他知道自己与其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或许还是死了更痛快,可是他死过一次,他知道濒死的感受是何等绝望。如今的他,虽然没有心跳,可他还有意识,还能动弹,他的手脚听从他的指挥,他的体内仍有力量能被驱使是啊,他至少,还有力量。

对于力量的渴望,以及对死亡的阴影,成为了藏瑾这样将就苟活的理由。

他依旧迷恋持刀挥剑时的感受,于是以此日夜精进自己的修为。在那段时间中,他简直如同武痴,人族的修仙入道之法不再适用于他,他便改了魔修的路数修行。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非善恶,正道邪道对他来说差别也并不大,那些在他眼中,无非是“器”。器为我用,他痴迷的是那种能够尽在掌握的实感。

藏瑾就这样沉进了自己的世界,拖着那样一具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身子,慢慢自洽地活了下来。而与此同时,那附身于欢喜面的魔族,竟然也安定了起来藏瑾不再想着挣脱它的控制,它便也变得很乖,像是被藏瑾持握着的另一个器物。

一年的时间过去的很快,一切的转变也即将到来。

变数就是那个夏夜。

藏瑾记的很清楚,他在那个夜晚,再一次拿起了谢家的《踏星剑法》。

第一次看到这册剑法的时候,它只是一本躺在三连城书舍中无人问津的剑诀。《踏星剑法》不是什么不世之术,修仙界早就将其传遍,但凡握剑的,多少也都能使出一两式。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要把《踏星剑法》学好,其实并不容易,而能把它发挥到极致的,恐怕也只有天赋异禀的谢家之人。

谢家掌门以剑入道,承位的门槛,便是这剑法。

藏瑾一页页翻着那册剑法当年在三连城时,他也曾这样认认真真,一招一式地拆解、记忆、修习过它。三连城中的人都知道,他是用刀的好手,可他自己明白,他的剑并不逊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