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1)

她几乎记不清,自己最初在孤云城的闹市中看到那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猫,而其中恰巧一只仰面躺着,明明是黑咕隆咚的一团,肚皮中间却有不太显眼的一小撮白毛……她最初看见它,抱起它,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她当时一定也想起了花月楼里那只半夜才会偷溜出来的野猫那也是纯黑的一只,身下隐秘的位置也有小小的白毛。

他们都是花月楼中深更半夜偷溜出来的人,鬼鬼祟祟地在半道上遇见,大多数时间并不交流,只是心照不宣地,会带点合适的吃食喂一喂小猫。

那是那个阴冷的边城中,唯一一点儿称得上温暖的默契了。

池倾不知道那只猫后来的结局,过于微小的生命,在三连城中总是很容易被人忽视。

只是再见到类似的小猫……那段不太鲜明的记忆,又会被重新从脑海深处勾出来。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小猫,忽然轻声道:“我没有给它起名字。”

朗山和小黑猫闻言都是一顿,双双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池倾。

藏瑾也侧过头望向她。

“不过,朗山喜欢叫它小煤球,后来大家也都这样叫它。”池倾笑起来,对上藏瑾的视线,“最初将它带回来时,其实我有想过……要是你还能给它起名字……那就好了。”

藏瑾眨了眨眼睛,小狗小猫和池倾都看着他,在那三双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的注视下,他忽地感受到一种许久未曾出现的情绪,逐渐盈满了他不再跳动的心脏。

很多日子了,他这样不生不死地活着,最初也确实希望过有人记得他,后来……这种希望也逐渐消耗殆尽。

他觉得这世上或许只有池倾还念着他,可自从谢衡玉出现之后,这样的心念便也逐渐开始动摇。

直到这一刻,直到这只小猫的出现,真的让他……好像是释然了一些。

他低头对上那小黑团子的眼睛,蹲下身,尽力平等地与它对视,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他脱口而出:“那……就叫它小煤球吧。”

朗山快乐地汪了一声,小煤球也重新安逸地甩了甩尾巴。

池倾道:“我以为你会另起个别的。”

藏瑾弯了弯眼,笑得温柔,难得不假思索地随口道:“嗯……可是小煤球,本来就是它的名字。”

池倾的笑容却渐渐隐去。

藏瑾的话不知触动到她那条神经,微妙地,她又想起谢衡玉。

当年在孤云城的闹市抱回小煤球,她只是将曾经那只三连城的小猫投射在它的身上。

可是经年累月……它在许多人心里,只是小煤球……和三连城中的小黑猫早已没了关联。

它有了名字,小煤球就是它的名字,它只是它。

“它和它无关。”池倾失神喃喃,视线从小猫,移回藏瑾身上,“他……和他无关。”

第115章 我想活着。

池倾喃喃的声音很轻, 以至于朗山和小煤球都没有听明白她说了什么,唯有藏瑾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自然在那两句话出口的瞬间, 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他怔然一霎, 嘴角的笑意逐渐隐去,眼中零星的温和复又被晦暗不明的神色取代。

藏瑾站起身, 回头望向池倾,淡淡道:“走吧。”

池倾回过神, 朝他点了点头,两人又沉默着往花房走去, 仿佛片刻之前的平和温馨都不复存在一样。

秋季,桂花的芳香压倒性地盖过了一切花卉, 池倾花房中的香气更比往日浓重几分。这些日子,藏瑾是第一次来此处花房,他打量着屋中角落,明媚的天光透过彩色琉璃顶洒落, 如梦似幻, 漂亮得不太真切。

“好像也没你说的那样乱。”他轻笑着, 语气却有些凉,仿佛在指摘池倾之前拒绝带他来花房的借口有多站不住脚。

池倾不置可否, 兀自往花房深处而行,直到眼前道路被一面浓墨重彩的花绘高墙挡住,她才终于停下。

池倾手中释出妖力, 无序地在墙面上来回游走几圈, 突然只听墙内轰隆作响, 彩绘的花朵图样突然凹陷,如蔓草般迅速朝着墙内而去, 开出个一人宽的通道来。

这墙后,竟是一处暗道。

池倾侧身示意藏瑾先进,青年抬步前的动作有一霎迟疑,甚至透出几分警惕的感觉。

两人在这狭小的通道前僵持了仅仅一刹,却清晰地在彼此眼中察觉到那近乎出自本能的防备。

在自然界中,对于任何生物而言都一样将后背袒露,本身就是一件充满危险的事。

或许八年前的藏瑾和池倾,都可以毫无疑虑地对彼此做到这一点,而如今,却不能了。

池倾无奈地笑起来,转身欲往通道内走,手腕却蓦地被藏瑾握住,阴冷的触感传来,她转头望向藏瑾,却听他道:“我先走吧。”

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走入通道,那里面光线昏暗,却不算漆黑。是因池倾在建造这处时,专门将荧光石碾碎,混合着涂料刷在墙壁,时隔经年,却仍有微光。

像是黑夜中竭力纷飞的萤火虫。

藏瑾抬眼打量着墙壁上的光,他一定也想到了过去的一些场面,因而握着池倾手腕的动作更用了几分力。

池倾本以为他还会再问什么……就像在看见小煤球肚子上的白毛时那样。

他们之间有些特定的暗号,嵌在八年漫长的时光中,早就变成了寻常的模样,但也只有藏瑾和她,才能给那些寻常物什赋予特殊的意义。

如同这满墙零星的荧光。

但藏瑾却什么都没有问。

行至曲径通幽处,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池倾站定,低声道:“这是从前存放置长命花的地方。”

与花团锦簇的花房不同,这山洞中潮湿凉爽,却唯有一棵盘根错节、遮天蔽日的银叶子树静静伫立其间。它根系虬髯,扎根覆盖了脚下所有的土地,而树冠也同样巨大,几乎遮蔽了山洞的天顶却还要延伸,那银亮神秘的叶片是洞中唯一的光源,照得人仿佛置身星河。

池倾反手握住藏瑾的手腕,拉着他飞身落在巨树树冠中央的一处空隙,那落脚处是特意被人打磨改造过的,地方不大,但容下三人站立也绰绰有余,其中央有一处空置着的小几,上面倒扣着一个琉璃罩,里头却空空荡荡。

池倾将那琉璃罩打开,依旧浓郁的生机从中淌出,周遭的树叶也为之一振,欢欣地舒展开来长命花曾在此间保存八年,即便如今送出,琉璃罩内依旧保存着它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