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玉并没有注意池倾的小动作,径自道:“尸火的出现,不仅仅是源于她本身的力量波动,那件金火属性的机甲更是关键。我在尸火中找到她时,那件机甲已经完全套在她的身上,无论控制哪个机关,都无法将其剥离。我是……用了一些方法,才勉强将它脱下。”
他可疑地小小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后来,那个脱下来的机甲,出了一些状况。”
“什么状况?”池倾原本跟着他的话思索着,见谢衡玉突然停住,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蓦地,她突然察觉到他之前那个可疑的停顿,立刻道,“不对,你是用什么法子把那件机甲褪下来的?”
她上下打量着谢衡玉,想起他之前说尸火是因为机甲和阮楠体内力量相触而产生,那在当时的情况下,身着机甲的阮鸢,应当成为了尸火之源谢衡玉是如何靠近她,又是如何将那件机甲剥离下来的?
她细细看着他,目光突然在他的袖间顿住。
他的这件衣服用的是很好的料子,上面甚至还有刚刚被她拉扯出来的褶印,可是她知道,谢衡玉在医林从来不会穿这样的面料,反而会选择最朴实轻便的棉麻质地。
据阮鸢所说,他已经在医林待了三天,因此无论如何也不会特意换上这身汉白玉色的广袖才对。
一种明确的猜测倏然划过池倾脑海,她很确定,这件衣服……是谢衡玉在得知她找到了榕树阵眼时,刚刚才新换上去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池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好的预感霎时泛起,她盯着谢衡玉掩得极严的衣领,声音有些颤抖地道:“你把这袍子脱下来,我看看。”
第91章 “池倾,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回头。”
池倾此言出口, 谢衡玉先是往她身后冒着黑色|魔气的阮楠处瞧了一眼,然后不赞同地皱起眉,后退了半步:“想什么?我没事。”
池倾顺着他的目光也朝背后瞧了瞧, 却毫不在意地拉住了谢衡玉的手腕, 一边将他的袖子往上推,一边小声道:“可是尸火那么危险,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用什么法子将她那身燃着火的机甲褪下来的,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谢衡玉干巴巴地回答了两个字, 直到池倾将他左臂的衣袖卷到手肘上,露出其下完好无损的皮肤, 他才微微挣了挣,用一种微妙的语气淡淡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池倾的动作略僵了一霎,仿佛预感到他想要问什么,那双大而圆的星眸怔怔瞧了谢衡玉一眼,就立刻闪躲开来。
“是在担心我?”谢衡玉歪了歪头, “如果不在意的话, 为什么会担心呢?”
他放下左侧的衣袖, 又当着池倾的面,将另一侧的衣袖挽至臂弯处……
池倾愕然望过去, 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想去碰他,却又被谢衡玉抬手躲开。
他状若无事地含笑盯着她, 右臂半截胳膊的皮肉却似被尸火完全烧伤, 一大片触目惊心、皮开肉绽的焦红自大臂衣袖中蔓延而下, 在近腕出逐渐恢复正常的肉色,因而起先隔着广袖, 她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你受伤了……你果真受伤了。”池倾盯着他的小臂,声音又恨又急,“既然伤成这样,之前还拖着不说做什么?!”
谢衡玉低头瞧着她满脸急迫地样子:“我受伤,你怎么这样着急?”
池倾讶然抬眼,用一种几乎陌生的目光望着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疯了吗?这是尸火,不及时救治,伤势是会蔓延的。”
池倾一边说着,一边从颈上扯下储物链,焦急地在其中翻找着合适的伤药,谢衡玉却只是无比平静地立在一边,仿佛那条快被烧焦的胳膊并不长在他自己的身上。
“倾倾,我还记得,之前我受伤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生气又着急,你那时候说……我的身体,只有你才有资格碰,连我自己都不能损伤它。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还能再说一次……”
池倾攥着储物链的动作更紧了些,她努力从中搜寻出一个个瓶瓶罐罐,分明是最常用的伤药,却好像辨不出其中的成分,一定要一瓶瓶打开来细细地闻才行。
谢衡玉的话如针般刺进她耳里,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他此刻钻牛角尖一样的喃喃,却又完全无法将其忽视越是想要淡化的东西,在她识海,却越发振聋发聩地回荡。
实话说,时至今日,她已经分不清这些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可追根溯源,她自己很清楚,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假意大过真心。
起先只是玩玩而已,到如今却把自己绕了进去。
她感觉不好受,想要跳过这个问题,至少将自己摘得干净一些。
“我……我说过那些话?”良久之后,池倾用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疑问句,终结了谢衡玉喋喋不休的喃喃,她低着头,尴尬地笑了一声,“太久了,有些记不清了。不过看到你伤成这样,是谁都会担心的吧?”
她抬手将自己从储物链中挑选出来的那几瓶伤药塞到谢衡玉掌中:“这些……至少能缓解伤势的蔓延,你……你赶紧用。”
药瓶落入掌心,再轻不过的重量,却几乎要将谢衡玉压垮。
他静静看着她,眼底仿佛什么光芒一点点彻底暗淡下来。池倾心头一跳,俨然已在话出口的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可是覆水难收,她只好沉默地看着他打开瓶盖,忍着疼,将药粉一点点撒在小臂的伤口。
“啪嗒”一声,空了的药瓶掉落在地,池倾俯身将它捡起来,抬头时瞧见谢衡玉满是冷汗的脸,伸手想替他擦拭,却在半空停下,像是抓了一团空气那样虚无地垂落:“有好一点儿吗?”
“池倾,你好狠啊。”谢衡玉按着伤口,闻言低笑了一声,“所以是……一点儿喜欢都没有,对吗?”
“喜、喜欢……”池倾艰难地与他对视,神情并不比他轻松多少谢衡玉反反复复的诘问,令她感到超乎寻常的疲惫,那远是比耗尽妖力还要令她绝望的感受,她近似窒息地愣了一会儿,只是喃喃重复了他的话。
谢衡玉咬着牙,又道:“是和他无关的,只是对我的喜欢,没有吗?”
池倾这下倒是立刻明白过来谢衡玉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全身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眸中流出一点儿极复杂的神情,却没多说一句。
谢衡玉到这儿才终于放弃了。
他靠着树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将衣袖放下:“既然如此,圣主以后莫再讲那些话了。”
“……嗯。”池倾恍惚地瞧着他,像是被魇住似的,只知道应答。
谢衡玉瞧了她一眼:“我这样的人,很容易多心,也很容易轻信,所以以后,一点点关心的话,也都请你不要再说了。”
“好……”池倾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知这样简单的一个音节,怎么就那么难说出口。
谢衡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从前的那些事,是你故意的也好,是我陷得太深也罢。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回头。”
池倾:……
连日来一切叫人提心吊胆的猜测,到此刻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她再也说不出话,心头同时生出无可挽回的绝望,和尘埃落定的空虚,甚至没有想过还能转圜一些什么,她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然后有些麻木地,将之前想了很久,也已经对谢衡玉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补偿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补偿你。”
谢衡玉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濒死的惨烈眼神深深凝着她:“别再说这些了。没有用的。你给不了。”
“对不……”
“我叫你别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