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医院。

方才的男孩长大了些，算是个少年，正躺在手术台上，他现在已经干净了，但还是很瘦弱，宽大的病服套在他身上，仿佛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偷穿了两百斤大人的衣裳。

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药剂，他看起来好像要死了。

他似乎不能正常呼吸，唇瓣微张，眼睛无力睁着，瞳孔都微微溃散了，已经无法正常聚焦，灯光打在他眼睛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仔细去看，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针孔，密密麻麻，不仅如此，还有一根又一根的管子从衣服里面探出，不知道连接着哪部仪器，里面有的还在输送着红色液体，有的却只是不工作的光秃秃管子。

江漓瞟了一眼，十分贴心地做解释，“这就是他被送过来时候的状态。”

奄奄一息。

听说本来没有价值的他最后会被丢进火化炉里，但又没有，也不知道到底哪点让那个老家伙改了主意，不过也幸好后者改了主意，不然安瑾年已经死在了那一天。

“你现在还觉得你们像吗？”她继续问。

宋槿声艰难摇了摇头。

“其实还是有一点像的。如果这时候小年的状态再好一点点，或许和你能有三分像，不过你的脸……说实话，世上很少能和你相像。”

“他们根本找不到和你高相似度的人。”

“但是，”江漓无奈笑了笑，“谁叫他们歪点子多呢？找不到天然的，他们也可以人工‘制造’。”

所以那些残忍的人，又费尽心思把小年一点点改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就是小年口中的“微调”。

他被改得面目全非。

宋槿声能大概想象到这种被迫成为另一个人的痛苦。

先前小年一句句和他讲述自己从前的时候，每句话都说得很轻松，漫长又漫长的几年，短短几句话就讲完了，但如今才发现，每一句轻松的话语之后，都是他沉甸甸难以抹去的痛苦。

他那时候还那么小，该有多绝望？

“小年还有家人吗？”宋槿声喉咙有些阻涩。

出乎意料地，江漓点点头，“其实……是有的。”

宋槿声猛然抬头。

他眼眶已经红得不行，动作幅度稍大，一滴眼泪就在江漓的面前无声掉落。

后者为他擦去眼睫上残留的小水珠，缓慢解释，“小年十二岁生日当天，他父母并没有归家，是提前在星网上给他订的蛋糕和礼物，当天送货上门，然后用副脑打通讯，隔空送的生日祝福。”

“而且他十一岁生日也是这样过的。”

这些事情江漓记得很清楚，所以连回忆都不需要，轻易就能交代出全文。

那几年出了一款新基因茶叶，价格很昂贵，因为口味独特，所以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和待开发市场，安瑾年父母都喜欢茶，一生都是做这个的，早在那茶火起来的第一年，就双双去了小行星。

但是那茶贵是贵，质量和数量都不稳定，原本夫妻俩的预期是最迟三个月就回来，结果前期茶叶不达标，无法使用，他们只好在那里留了一年，第二年的茶由他们亲自看守，照顾，采摘，再处理。

一来二去，整整耽搁了一年半。

而他们离开家的时候，安瑾年才十岁半。

“但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

“小年父母经常外出采购，一两个月是经常有的，甚至有一次半年才回家，好在家里有保姆，小年自己性格也比较独立，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所以他能适应得很好。”江漓继续说。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哪怕一年半载不见面，安瑾年父母也从来没有担心。

然而意外来得很快，他们的生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但其实他们也早有预料。

因为他们提前藏起来了一个孩子才出生不久的孩子。

“那是个女孩儿。”

“他们非常聪明，或许是小年母亲怀孕并不显怀的原因，也或许是提前做了伪装，身边的人没有任何人发现，哪怕是他们自己带的采购人员。”

“旁边的人只知道夫妻俩中有一个人突然病倒了，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又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但那个孩子，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所以她活了下来。

江漓说着叹了口气，“小年刚开始被送过来的时候，几次被我发现有轻生的念头……”

“他难道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宋槿声追问。

“对，”江漓说，“他不知道，但我告诉了他。我说，他的父母为他留下了一个亲人，一个妹妹，但他的妹妹流落在边缘星，至今下落不明，而且……她很可能也会分化成一个omega。”

一对夫妻的两个孩子总是相似的，一个分化成什么第二性征，另一个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分化成那个性征。

这是被世人和各种试验所认同的结果。

但不管是小星球、边缘星，还是荒星，omega的处境都不好，alpha还勉强能靠等级、努力和运气往上走，拼命一把，走到一个大星去，找个好工作，娶O生子组建完美家庭。

但omega呢？

他们的等级划分只是为了使其匹配更高等级的alpha，确保能延续对方的血脉，生出带着健康优质基因的孩子。

所以很多穷苦人家的omega最后的结局都是被父母“卖掉”，被陌生的alpha永久标记，成为alpha的特定生育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