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像没有尽头,慢慢的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一有动静,她就吓得哆嗦。直到她走到一个公园,抬头看到附近有一个公共厕所,她想也没想,就在女厕所里待了一晚上。

一直到天亮,她都不敢合眼,稍微整理了下出去,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路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上班的,读书的,忙忙碌碌。杨舒怯怯的来到外面,看着一个个人过去,都不敢上前询问打听。

一个小女孩路过时,发现了她。杨舒记得,她背着大大的书包,牵着奶奶的手,把拉过去说:“姐姐,你需要帮忙吗?”

她水汪汪的眼睛漂亮清澈,笑起来的时候有个浅浅的酒窝,头发扎得有些凌乱,想来是她奶奶帮忙扎的。

杨舒抬起头,就看到老人眼里的打量,她难堪的拉紧衣领,低下头。

杨舒当时狼狈极了,她不敢去看老人那深究的眼神,支支吾吾没有回应。直到她看到一双脚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说:“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杨舒眼睛酸涩,一夜来的恐惧,害怕在那一刹那侵袭而来。她忍着泪,一下摇摇头,一下又点点头。最后,是她拉着她去了派出所。

后来,警察联系不到杨舒的父亲,而她也害怕叔叔不承认,只好去求了班主任,破例临时搬进学校宿舍。

杨舒记得,当警察问她时,她却始终不敢说出真相,以至于当她听见覃以沫这般说的时候,才会那样的讨厌自己。如今现在,她只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倾诉,独自在深夜,舔舐着久久不能愈合的伤疤。

她一直都那样的懦弱,也恨自己的懦弱。

杨舒后来,真的确实竭尽所能的帮覃以沫,但是由于证据太少,吴成志也请了一个有名的律师,她虽然胜诉,但是吴成志只被判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换一个女孩的一生,怎么会值?

覃以沫不甘心的,她说她会找到证据的,要求上诉。杨舒也答应,不收取任何费用也尽心帮她,可没多久,覃奶奶却来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杨舒,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突然跪在杨舒面前说:“杨律师,我知道你是好人,天底下很少有你这样的律师了。但是,求求你,能不能让以沫别在继续查下去了。”

杨舒连忙扶起她,把她拉到沙发上,把信封塞回她口袋。老人紧紧抓着她的手,饱经沧桑的眼里噙着泪,说:“现在街坊邻居都已经知道我们家以沫的事情,我只想她好好的,我现在只有她了,这样下去,她以后怎么做人。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不收钱,上诉打赢了,你以后就有名了,可以沫怎么办?这世界不可能有不透风的墙。”

杨舒深知谣言有多大的毁灭性,可最可怕的,还是来自亲人的不信任,沉默和阻止。

“可是,以沫她的意思呢?”

“她还小,不知道轻重,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她,盯着她的,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会和她搬到不认识她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她很快就会忘了……”

她忘得了吗?

杨舒望着眼前的老人,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覃以沫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她很快就找到了证据,在覃奶奶走后,她打电话给杨舒,说事情有了眉目,等她整理好就把证据给她,还有她找到了证人。

她在办公室,总是能看到覃奶奶求她的场景,握着电话,久久没挂,一直黑了屏,她都没有说出让她停手的话。

领导让她去办公室谈话,她心不在焉,大概听懂他的意思,说这个案子她做得漂亮,就是宣传不到位……

杨舒听到后面,十分的不舒服,直接反驳拒绝了他,也并没有公开或者宣扬这样事。

她是真的很喜欢覃以沫,因为她活成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所以羡慕,所以喜欢。

很快就是覃以沫的生日,杨舒给她买了一对耳钉,十字架的,上面镶嵌着些许碎钻石,但是盒子里她却只放了一个。因为东西虽然不算太贵重,覃以沫不一定不会收,而且,她知道覃以沫有耳洞,其中一个已经堵了,不能再戴耳钉。

杨舒真的很了解覃以沫,所以送出去的时候,覃以沫真的收下了,而且很喜欢。她立马就带在耳朵上,冲着她笑,杨舒夸她漂亮。

她腼腆害羞抓抓脑袋,琉璃般的眼珠子泛着光,她看着杨舒说:“姐姐,谢谢你,你别再担心我了,我会没事的。”

“我以后,也想成为姐姐这样的人,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人。”

杨舒相信她,一直都相信。

也就才隔了一天,覃以沫出事了,学校的贴吧全部是她被强/暴的照片,一时间,谣言四起。

她从认识覃以沫后,就关注了她们学校的一些情况,所以第一时间她打电话给覃以沫,但是到了晚上她才接。覃以沫听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反过来安慰她说:“姐姐,我没事,你别分心,不是明天还要出差吗?会好的,我很快就收起证据了,于……有个证人,她答应我出庭,她还说会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

杨舒想去看看她,可最近太忙,手头上还有其他案子,明天要去外地,也就约好下周周末去看她和覃奶奶。

只是杨舒没想到,事情发生得得如此之快。这一天她还在外地,官司很顺利,赢了之后,委托人的父母请她吃饭,饭桌上太吵,她没接到电话,一直到了晚上,等重新拨过去,就一直无法接通。

杨舒那时便觉得心不安,她打电话给覃奶奶,覃奶奶却说以沫在家,很好,不用担心。可声音里的慌张,杨舒知道肯定出事了。

匆匆连夜开车回去,到的时候已经凌晨,覃奶奶拉住她说:“小舒,以沫她走了,她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烧了,她去哪了?我只是怕她再出去乱,就把她锁了,可是她却翻窗子出去,她说她再也不回来了,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她死死的拽着她,杨舒连哄带骗的把她带上楼,以沫的房间里还有一股火烟味,她进去看,还好只是烧了她所有的照片。

杨舒把覃奶奶哄去睡,锁上了门,自己去找。到天快亮时,她想起以沫有一次说的江边日出,匆忙赶去。到了江边,那时候比现在荒凉得多,很黑,也很冷,车子停在一旁,她一路奔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冷。

她来到江边时,天空一点光也没有,黑漆漆的,脚下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杨舒全身无力,她颤抖着去探呼吸,一下子倒在地上,用手机照亮,才发现她嘴角有干掉的白色的东西。

覃以沫那天穿着一件T恤和牛仔裤,身上还有微消散的烟酒味,可她从来不沾这些东西的,细细去看,她的裤裆上还有血,杨舒颤抖着拉开她的领口,浑身是伤。

杨舒心里情绪翻涌,有悔,有恨,有疼……她颤抖着,想要打电话报警,却看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以沫发的。

“姐姐,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其实很害怕,每一次我都很怕,真的很痛,尤其这次。我以为我可以撑下去的,我也知道只要再坚持下就好了,他们都会遭到惩罚的。可是,我太脏了,真的太脏了,我受不了,其实我一直都是懦弱的,但是每次想到你,我就觉得,我可以坚持。姐姐,第一次见面我就认出了你,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好羡慕和崇拜你。原谅我的自私,帮我最后一次,请你把我火化了,把我的骨灰撒到江里,这样就能洗干净了吧。原本我想跳进去,可是我害怕他们找到我的尸体,我害怕他们的议论,我好怕,如果死了还听到别人的话,还要看见奶奶的难过,我,我真的好怕。如果连死也不能清清白白,我大概真的不知道该如此了,求求你,别告诉别人我不在了。我昨天绝望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你能再多救我一次多好,姐姐,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如果在,一定会赶来救我,可是,我撑不下去了。奶奶也请不要告诉她,我攒了些钱,可以照顾奶奶一段时间,对不起了。姐姐,把我家里的东西和我的尸体一起处理了吧,就当覃以沫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如果去另外一个世界,干干净净的活着,该有多好。谢谢你,姐姐,替我活下去,好好看看这世界,我,下辈子,希望我还能遇见你……”

杨舒哭到最后已经崩溃,她抱着冰冷的尸体,天际一点点透过一丝光,太阳冉冉升起,点亮黑漆漆的世界,波光粼粼,真的很美。

她自己平静下来,对着不会回应她的人说:“以沫,你看天亮了。”

如果你再等等,就可以看到的,真的很漂亮。

天彻底亮时,杨舒擦去眼泪,把她抱到车上,去找了一个熟人,伪造了一个身份。又找了入殓师,洗干净,火化了,她按照以沫的要求,找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亲手,一点点把骨灰撒进了江里。

再次回到以沫的家中,她悄悄把她的东西全部带走,什么都没留下。覃奶奶生病,出院后就疯了,忘记了很多事,唯一记得就是要去找以沫。

很多年过去了,杨舒站在江边,当时覃以沫在的位置,覃以沫就躺在这地方。她慢慢坐下,明明周遭是一片黑暗却不再怕了,手里握着一把刀。

江边的风吹来,吹起了发丝,她只穿了一件裙子,并不觉得冷,她低头看着手心,明明已经洗干净了,却总能闻到血腥味。

她先放下刀,从包里剥开一颗糖,甜味从口腔中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