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脚上还穿着酒店的拖鞋，和赤脚站在地上也没什么区别，比刚才显得要更加娇小一些，刚刚洗过澡的脸上还挂着点水珠，看也不看郁庭知一眼地走到镜子前，重新给自己梳头发。

她摘下自己的皮筋套在手腕上，大概是嫌酒店的梳子不怎么好用，梳了两下便用手去梳理，抬手的时候，连衣裙的袖子往下落，刚才被晒过的痕迹已经看不到了，整个人就这么站在充满阳光的窗前，注视着前方的镜子，腰因为抬臂的动作也被抻开，上肢微微后仰，侧脸被阳光模糊了轮廓，垂眸时的睫毛也融化在光里。

郁庭知就靠在旁边的电视柜上，看着她一点点把头发梳理好，“好了吗？我要饿死了。”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裴希早上就没怎么吃，也饿得有点脱力，梳好头后便去拿自己的背包，抬眸却看郁庭知腰上围了件不知道哪里找的牛仔外套，和身上的衣服无论风格颜色都毫无关系，一看就是随手拿的。

这人穿衣服其实颇有些恃靓行凶的感觉，反正仗着身材比例和脸过于能扛，就索性不修边幅，要不是学校不让穿拖鞋，裴希估计那天在办公室，他洗完头就直接趿拉个人字拖来了。

“干嘛。”郁庭知见裴希盯着他腰间看了一会儿，嗤了声：“都挡上了还想看？”

裴希立刻收回目光：“你不挡可能还看不出来。”

“你要想看我不挡也行，”见她准备跟着走，郁庭知才转身往外带路，离开房间之前还不忘拿上刚随手丢茶几上的棒球帽，“但别人就算了，还要脸。”

郁庭知刚回台球厅随便拿了件陶邈的衣服就出来，还顺手顺了他一顶棒球帽。

但架不住他个子高，便利店的货架根本挡不住，所以他动作也快，就只稍微看了眼材质，结账的时候还是听那便利店店员说，刚几个来买冰激凌的女孩子，本来估计是想过去跟他要个电话，结果一走过去发现他在研究女用内裤，又满脸一言难尽地走了。

裴希对此兴致缺缺：“哦。”

活该。

两人到了酒店楼下，郁庭知退了房之后随手把那顶棒球帽按到了裴希脑袋上，朝她扬了扬下巴，“就那个便利店。”

“……”

裴希生怕被店员看到，赶紧把帽子扯下来：“你干嘛把帽子给我戴？”

“敢穿不敢认是吧，”郁庭知说着，朝台球厅的方向瞥了眼：“那店就是陶邈开的，我们基本有聚会就在这，附近的店基本都熟。”

这台球厅明面上的老板是王哥，实际上是陶邈用这么多年的小金库搞的秘密基地，和打小就对做生意感兴趣的潘彭与，以及专注撩妹的李昭不一样，陶邈是看动漫打游戏长大的，因为热爱还自学过编程。这台球厅的二楼不让客人上来，就专门做他们几个发小的游戏室，房间里有沙发，累了也能展开眯一觉。

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漫画书柜也是陶邈给配的，因为他那已经放不下了，真正属于郁庭知的东西，只有那些不同型号的游戏机，有些甚至是初版机型，市面上早就绝迹，上回潘彭与查了下价格，从此再看那一柜子破烂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裴希大概是因为上次已经搜过郁庭知手上那把伞的价格，现在听到他的朋友高中的年纪就已经拥有一家自己的店面，倒也没有太意外。

反正这些有钱人的快乐，她现在是想象不到了，裴希不冷不热：“那也许别人早就知道你是个变态了。”

“你当我给几个人买过内裤。”

郁庭知把她手上的棒球帽拿过来，又扣回自己头上，没好气地说：“张口就来。”

两个人走了一会，到路口拐了个弯，郁庭知才推门进去。

店是家老店，从充满年代感的立式空调就能看得出来，但生意很好，即便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人还是很多，服务员也忙不过来，都没人招呼客人。

郁庭知显然对这很熟，带着裴希上了二楼，潘彭与已经等在包厢门口，见本该已经走了的裴希又出现在郁庭知身边，也完全看不出意外，只有圆滑地热络：“都等你俩呢，不知道妹妹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加了几个菜……”

郁庭知手扶着帽檐往上推了一下，慢吞吞地怼了句：“行，菜都是给妹妹点的，要么我走？”

“你就沾妹妹的光，随便垫吧两口吧，反正你吃什么都那副德行，不香不甜的。”潘彭与也不着四六地把话顶回去。

裴希本来看到潘彭与的时候还觉得挺尴尬，毕竟刚才说要走的是自己，现在回来的又是自己。

直到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之后，她才稍稍放松下来，跟着潘彭与进了包厢。

陶邈和李昭俩人也都默契地没提刚才裴希走了的事情，只是他们确实来得太晚，三个人都已经吃饱了，就互相聊天斗嘴，活跃气氛。

他们之间聊得还挺嗨，感觉应该挺有意思，但裴希没什么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一边吃着饭一边在用手机打字。

她的走神已经不需要意会，直接可以言传，反正当事人全神贯注地在手机的另一头，也不知道跟谁聊天，但肯定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李昭心寻思这还能跟谁聊啊，真是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这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好，于是瞥了眼郁庭知，但这人进了室内也还戴着那顶棒球帽装逼，本来饭馆的灯就是挂在天花板上，再被帽檐一挡，整张脸更看不出情绪，装得二五八万的。

他想想去个屁的了，反正今天见完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莽就完事儿：

“同学，我能不能采访你一下，你到底看上张易哪一点，才跟他好上了？”

这问题一出，整个饭桌上都静下来了，潘彭与和陶邈抬起了头来，眼神表情齐刷刷地在说‘你小子还真是条汉子’。

郁庭知没动，也没搭话，不像其他三个人那样或多或少将目光分给回答问题的主角，而是侧眸睨着包厢角落的一盆装饰用的发财树。

“……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看上他哪一点吧，我觉得。”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昭的问题，正好和小姑娘在打字的内容有些重合，反正情侣吵架就那么些内容，喜欢来喜欢去的。原本潘彭与都打算打圆场说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裴希却意外地正面回答了李昭的问题。

“可能有的时候也不一定需要对方展现出什么优点，只是他在一个瞬间给到了你需要的答案，也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就是误打误撞地给到了。”

所以就喜欢上了是么。

郁庭知看着那盆发财树，明显是一副欠缺照料的模样，土壤上还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顾客丢了个烟蒂上去，整棵树都蔫头巴脑的，叶片边缘枯黄，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坐没坐相地靠在椅背里，手上有点闲，拿着手机不停地解锁再上锁，意识却不自觉地散开，想起初三那年第一次见到裴希的时候。

真要说起来，那段时间确实是他的低谷，但那时候潘彭与说过一句话，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是低谷也已经是不知多少人抵达不到的高峰，所以郁庭知那时候上学放学，出来聚会，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无病呻吟，索性就不说了。

不过见到裴希那天，距离他家出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父母的工作和生活都在陆陆续续地恢复正常，郁庭知也得到了保送，每天空闲时间很多，那天季清在槐海路参加一个线下讲座，他因为无所事事，准备去接他妈下班。

季清开了车，郁庭知就坐地铁过去，出了地铁站准备抄个岔路的时候，看见了坐在肯德基里的女孩子。

那条路上人流量很大，人头攒动，肯德基里不光满座，甚至还有不少人在站着等位，但不知道她是因为去得太早还是运气不错，坐在了落地窗前的位置上，但没点吃的，只讷讷地看着窗外的行人发呆。

郁庭知不是一个喜欢发呆的人，他总是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比如那个当下，他知道季清女士的讲座马上就要结束了，所以他没有因为那个发呆的女生驻足，就只是普通地走了过去。

那并不是惊鸿一瞥，也不是一见钟情，郁庭知甚至都没太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却在这陌生街头的人山人海中，很突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