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刀尊眼皮底下藏酒的人,整个万恶渊就只剩下一个了。
这一经留神,风岭开始留意顾少主的日常举止,说来顾少主也沉闷少语,据某位喝醉酒的顾二当家曾酒后失言与刀尊谈及其幼时,说他刚学会走路就会拿剑,放着顾家的机关术不感兴趣,倒是把整个天机阁内所有的剑谱看完了。
从小就是一个剑痴,长大后多了其他事情,因着天麓山开始斩妖除魔,出入各处秘境。
顾七是他的化名,因为家中同辈排行第七,就一直被亲友称呼顾七,称呼少见,乃至外人都不清楚这曾是小名的化名。顾家人很久之前都觉得这辈子只能与剑作伴,无欲无求……乃至风岭初识顾七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剑修不好相处,这段时间剑修雷厉风行地去处理万恶渊的事情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
外人只说顾少主擅剑,但他未曾展露的手腕,似乎更加令人忌惮。
尤其那些从万宝殿出来的器灵,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尊敬,这让风岭下意识地对顾七的警惕性更高,眼下鬼主状态不清,作为一个忠实的下属,哪怕顾七是鬼主未婚夫,信任可以有,但是该有警惕也得有。
偏偏这个男人,真的挑不出一点问题,保持着良好的分寸,生活单调只剩练剑与闲杂琐事,他只管万恶渊的安稳与外敌。除此之外,赚钱扩张什么的都不管,甚至有时候利益都摆在眼前,他看也不看,有这样手腕的人,但凡有点歪心思,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
若说真的有点特殊的东西,就是这人最近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那些奇珍异果对养魂特别有益,墨兽所吃的异果就是顾七外出时带回来的。那些异果经由徐天宁查探过没问题后,就被顾七拿去酿制果酒,酿制完后酒坛子就埋在鬼主门前的阴树下……果酒那点酒性可以说得上没有,给谁酿的似乎一眼就能看明白。
剑修常拿在身边的酒葫芦里都装了江行风特制的药酒,时常被鬼主拿在手里。
这种非常小的细节,风岭一观察,就能见到很多
比如鬼主晒完日光睡着的时候,练剑结束的剑修也未走远,就静静地坐在那。
看似枯坐,可仔细看的时候男人的眼里只剩下一个人,仿佛陪伴就是一件很寻常,且不值一提的事情。
“还有其他事情吗?”顾七问。
风岭回过神,他看了眼顾七的神色,咳了一声道:“没了,就是顾夫人这几日说要来一趟。”
听到巫云月要来,顾七捏了捏眉心:“好。”
魔道的事情结束后,巫云月渐渐没有再管顾家的事情,她近期非常喜欢去阳龙墓那边的万恶渊,自从发现玄玉棺中宿惊岚体内诞生生机后,她每天都要去万宝殿见一次人,渐渐地与沉虚葫成为了好友,有时候提及宿惊岚,有时候会听沉虚葫说千年前的琐事。
两人闲适时散步,偶尔就会来南界一趟。
前阵子万恶渊里有点乱,顾岩担心巫云月来了不小心磕碰到什么,就没让人过来。这段时间宿聿的鬼气渐渐稳定下来,她就时常过来这边待几日。两人初见,记忆混乱的宿聿对巫云月有所警惕,巫云月来时有所准备,特意将顾七幼时的留影石带过来,留影石里年幼的顾七学剑的画面,就这样吸引了宿聿的注意力。
顾七自己都没预料到幼年时的自己还留下这种东西,但宿聿显然对那些留影石感兴趣,好几次看完了,都要对着顾七的脸比对小时候的模样,就像他刚清醒的时候比对现在的顾七与千年前的裴观一,迷糊也带着一点认真的审视。
巫云月却在靠近时注意到宿聿手腕里那道蜿蜒的花契,盛开的花蕾格外瞩目,作为布下命契的人,她深知到这道花契代表着什么。宿聿的通灵躯已然全毁了,花契原先是布在肉|体身躯上,与神魂的干系没那么深,以宿聿的能力在通灵躯毁时想要驱逐掉这道花契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偏偏这道花契留下来了……还逐渐长成了最完美的模样。
所以她多次看向顾七的时候,眼神里都有点意味不明,隔天就让顾二当家送了很多补药过来,还送了不见神明与墨兽几件新作的衣裳。
不见神明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幻化出来的,第一次收到一份这样特殊的礼物,哪怕衣服上灵气很弱,他却像是如获珍宝,一连半个月都穿着那件衣服在外边晃悠,逢鬼见面都要展示他的新衣裳。
墨兽成为镇山兽后也没享受过穿衣裳的体验,巫云月送的衣裳都是根据修道界流行的兽衣裁制的,上面还连绣着顾家天机阁打造出来的机关铃铛,在不见神明穿着衣裳满山晃悠的时候,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穿着铃铛跑了一趟齐家,在小人参的面前绕了八百个圈展示身上的铃铛,完事还要炫耀自己的铃铛是巫云月亲手做的,比某饭桶千金买来的东西比不了。
彼时小人参神智初成,被墨兽炫耀完了,转头就朝着齐家小少爷齐衍嗷嗷叫唤。
小少爷这辈子哪能输给别人,小人参说要,他马上就安排锻造跟刺绣的老师上门,硬生生地给自己学了一门技艺。据闻苍雪宗的前宿家少主宿弈某次路过南界上门探访的时候,见到齐衍五花八门地拿着绣针,最后出门的时候有点恍惚,似乎对御兽师的精神状态感觉到了害怕。
后来这件事被墨兽当成暗示在宿聿面前说,彼时勉强终于记住墨兽的宿聿只是瞥了它一眼:“再说吧。”
隔天沉雨瞳就上门了,带着一盒匆忙打造的针器递给了墨兽,语重心长道:“老大说了,成熟的镇山兽,都要学会自给自足。”
巫云月要来是常事,墨兽与不见神明都比顾七先知道这件事,风岭把该说的事情说了,扭头就忙着去搞他的阵法大业去了。风岭一走,屋外就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屋里对着阵法研究的宿聿,奚云平恢复后每天都要去医庐疗伤,见顾七忙完回来,继而准备去徐天宁那,跟顾七说声告辞。
“身体近期如何了?”顾七问。
“托天宁的福,坐化的影响几乎没有了……”奚云平偏头看向身后还对着阵法研究的人,“过几日要跟沉虚出去一趟。”
等宿聿回过神来时,奚云平已经走了。
顾七简单说了他去医庐,宿聿只是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研究阵法。
阵法几乎是调动宿聿兴趣的所在,特别是后世的阵法,对于记忆残缺的人来说是没有见过的东西,所以每次有新奇的阵法时,宿聿都能看很久很久。顾七早就习惯,也会托其他人带点阵法术回来给他看,喜欢看阵法,总比带着那样的眼神好。
记忆没稳定下来的时候,顾七看到最多的是宿聿那双眼睛,有点落寞,有点奇怪,更多的是带着警惕与锋利。
这些状态会被段胤等人察觉,在其他人的缓和下变成轻快,渐渐化解掉那点陌生……可在热闹之外,更多的还有少年眼底的沉默与冷静。
一如最开始几天清醒时,面对变成器灵的段胤,他眼底的情绪会浮现惊愕,似乎没想到段胤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但等到他理清这段记忆的时候,情绪会转而漠然,会花很长时间去看那把残损的奔雷刀,看着一道又一道的裂痕,沉默的时间会多于与人说话。
其他鬼以为他没清醒,但顾七能注意到他眼神里情绪,如同见到奚云平发白的鬓角,他像是游离在热闹之外,眷恋又不甘的看着这些人。那是没有千年记忆状态下的宿聿,对于他而言一切就好像做梦,会让他质疑是幻象,最后不甘地承认这是现实。
千年前裴观一被困妖剑时所没看到的宿聿,就好像突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收起那对外的锋利,静静地接受着这恍若幻境的意外,却又不甘,好几次宿聿从睡梦中起来,会突然地问起他,问师兄的脸为什么会不一样。
得到回答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才简单地说一句:是这样啊……
千年前的宿聿眷恋所有如幻梦的过往,却不甘没有成功挽救,以至于他人变成器灵,奚云平消耗命数,裴观一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会让顾七想到很多岁月前的天虚剑门,那在长辈注视下的稚童,也是用着那样的眼神,一点点地接受陌生世界。
顾七没办法去多做什么,只能在宿聿与万宝殿其他师长同门说话时安静看着他,在宿聿熟睡的时候用惊雷剑气缓解他时不时的梦魇,每日把新雕的木雕放在了宿聿可见的地方,一点点地去创造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的环境。
所以顾七有时候看到宿聿记起墨兽,会跟墨兽开玩笑时,会沉浸在阵法中时,他觉得这才是好的。
这是如释重负后的将来,不必在患得患失中反复去记忆,一切尘埃落定。
“师兄看什么?”宿聿忽然道。
顾七回过神,哑声失笑,如实道:“走神了。”
外面的日光渐渐西斜,透过阴木缝隙照了进来,在宿聿的衣服,旁边案桌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风声平缓而安静,顾七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年,此时他正低头地看着奚云平留下的阵纹,这样的阵纹于他而言没有太多的难处,新制的阵法盘上更多的是他在变更阵纹,在奚云平的基础上缩减阵纹,将阵法改得更精深。
这是一千多年前宿聿游历东寰的时候会做的事情,那时自信又张扬,他每一个动作,顾七都能知道他想到了哪。
记忆有时候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会让他这么清楚地看懂一个人。